短篇小说
老校长的心病
文/树木开花
一
退休第十年的春天,李茂生校长的心病,是窗外那棵老榕树新抽的嫩芽,看着喜人,根却缠缠绕绕,悄无声息地勒进了土壤深处,一年比一年紧。这树是他刚当上副校长那年亲手栽的,如今亭亭如盖,他也华发丛生。阳光透过密匝匝的叶子,在他书房的老旧书桌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难以拼凑完整的心绪。
书房四壁顶天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多是教育理论、学校管理、各科教材,还有历届学生的毕业合影。他戴着老花镜,手里摩挲着一本硬壳相册,却许久没有翻开。耳朵留意着隔壁的动静——儿子李卓的房间。没有预想中的英语朗读声,只有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又在折腾那些游戏卡牌。妻子王淑芬在厨房准备早餐,碗碟碰撞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清脆,带着点刻意压制的焦躁。
“卓卓,快七点了!英语磁带放了吗?”李茂生终于忍不住,朝门外提高嗓门问了一句。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突兀。
隔了几秒,一个不耐烦的、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嘎嗓音扔了回来:“知道了!烦不烦!”
李茂生胸口一堵,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淑芬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看了眼丈夫紧蹙的眉头,叹了口气,低声道:“随他吧,早上骂一顿,一天心情都不好。”
“随他?初中多关键,基础不打牢,以后怎么办?”李茂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疲惫的焦虑,“眼看就中考了,他这个成绩,普高都悬……”
“那能怎么办?逼得太紧,他更逆反。”淑芬拿起抹布,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书桌桌面,动作有些迟缓。她比李茂生小两岁,退休前是小学老师,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似乎更温和些,但眼里的忧色同样深重。“咱们这辈子……是不是当初就错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李茂生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猛地抬头看向妻子,淑芬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出去了,留下一个被生活磨得略显佝偻的背影。
错了么?李茂生的视线落回相册封面上。那棕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又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无力。
二
这种无力感,在退休前,几乎是不存在的。那时他是李校长,是这所区重点中学的灵魂人物,每天面对的是学校的扩建、师资的培养、升学率的波动、无数青春期孩子的未来。他精力充沛,言辞有力,走在校园里,迎接他的都是尊敬甚至略带畏惧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能把握很多东西,包括那个由他一手规划、建设的欣欣向荣的校园世界。
然而,一退休,那个世界便悄然关上了大门。起初几年,他还时常被请回去做顾问、开讲座,后来,新上的领导客气地称呼他“老校长”,请教的问题却越来越少。他生活的重心,不可逆转地、完全地倾斜到了家里,倾斜到了这个抱养来的儿子李卓身上。
李卓,这个名字寄托着他和淑芬最朴素的期望——卓越、杰出。孩子是十一年前,通过一层拐了好几道弯的远房亲戚关系抱来的。那时他刚退下来两三年,淑芬也退休了,巨大的空虚感笼罩着这个曾经因为两人都忙于工作而显得有些冷清的家。女儿琳琳早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和生活。一次老同事聚会,看着别人儿孙绕膝,他和淑芬回家后,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相对无言了很久。
抱养李卓的过程,并不顺利。年头久了,很多手续不正规,人言也可畏。有人背后议论:“李校长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老了反倒犯糊涂?”“亲生的都不一定指望得上,何况是抱来的?”这些风言风语,李茂生不是没听到,但他和淑芬都太渴望一份填充晚年寂寞的热闹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隐瞒了孩子的具体来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家里困难,他们帮着抚养。
孩子刚来时,软软糯糯的一团,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李茂生把对教育事业未尽的热忱,似乎都转移到了这个小生命身上。他亲自教他认字、读诗,规划着他的未来,幻想着他承继自己未曾实现的某些理想,成为一名学者,或者至少,成为一个有出息、有担当的人。
可随着李卓一天天长大,进入小学高年级,特别是升入初中后,事情的发展渐渐偏离了李茂生精心绘制的蓝图。李卓对学习提不起太大兴趣,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他迷上了手机游戏,喜欢看那些李茂生觉得吵闹无比的网络直播,对父亲安排的课外书、补习班充满了抵触。父子间的对话,越来越像一场场攻防战。
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煤油灯下看书看到半夜……”李茂生试图用自己艰苦奋发的往事来激励儿子。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李卓头也不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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