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扩大会议那场如同公开审判般的质询和最终“暂停职务”的决定,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李达康数十年政治生涯积累的所有光环、权威和自信。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众人或同情、或审视、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的。他只记得,回程的车里,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倒退,却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和色彩。
回到那栋如今更显空旷冰冷的市委家属院住宅,李达康没有开灯,只是踉跄着走到客厅沙发前,重重地瘫坐下去。黑暗中,只有他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和胸膛里那颗狂跳不止、却又仿佛浸在冰水里的心脏。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是怕查。他李达康行得正坐得直,除了工作方式有时强硬、有时为了推动发展可能打些“擦边球”外,在经济上、在个人廉洁问题上,他自信经得起任何调查!
他没有收受过欧阳菁或者大路集团一分钱的好处,更没有利用职权为她们谋取过任何私利!他甚至早就因为欧阳菁不断施加压力为集团谋利而与其感情破裂,分居多年。
他怕的,是沙瑞金和祁同伟那凌厉到近乎冷酷的手段!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直击要害的政治绞杀!
他们显然早就盯上了欧阳菁,盯上了大路集团,却引而不发,甚至可能故意放出一些风声,诱使欧阳菁在恐慌中试图出境。
然后,在最戏剧性、最引人瞩目的时刻——机场,由侯亮平亲自出手,完成抓捕。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执法,更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一次对公众眼球的强力吸引,一次对他李达康个人形象毁灭性的打击!
而沙瑞金,则利用这爆炸性的开局,在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默许甚至主导了田国富那场步步紧逼、近乎公开羞辱的质询。
他们没有给他任何私下沟通、解释、缓冲的机会,直接将问题捅到了最高决策层面,用“境外巨额资产”这个最具爆炸性、也最难以自辩的指控,配合“亲自送机”这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行为,瞬间将他逼入绝境,最终以“暂停职务”这种近乎实质性的处罚,将他踢出了汉东的政治核心圈!
快!准!狠!
沙瑞金的深不可测,祁同伟的精准狠辣,侯亮平的果断无情……这些人联手,编织了一张他根本无法挣脱的大网。而他,自以为根基深厚、政绩卓着,却在这张网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如此不堪一击。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试图通过赵东来抢走蔡成功、后来又打电话想和祁同伟“叙旧”缓和关系的举动,在对方眼中,恐怕如同小丑的滑稽表演。
“没有违法违纪……呵呵……”李达康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是啊,他或许没有直接的违法违纪,但在政治上,他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沙瑞金和祁同伟根本不需要找到他经济问题的确凿证据,只需要将“配偶巨额境外资产”和“敏感时期送配偶出境”这两顶帽子牢牢扣在他头上,就足以让他政治生命终结,威信扫地。
这才是最让他感到恐惧和后怕的地方——权力的游戏,有时并不需要确凿的罪名,只需要制造足够的怀疑和不利的舆论,就足以摧毁一个人。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的挫败、后怕和冰冷的愤怒中时,门铃响了。
李达康没有动。此刻,他谁也不想见。
但门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最终,门外传来了一个刻意压低、却异常熟悉的声音:“李书记,是我,东来。”
赵东来?他来干什么?看笑话?还是……
李达康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赵东来一身便装,手里提着个简单的保温饭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和关切。他看到李达康憔悴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痛心。
“书记……”赵东来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达康侧身让他进来,没有说话,只是重新走回黑暗的客厅坐下。
赵东来跟了进来,熟练地找到开关,打开了客厅柔和的壁灯。他将保温饭盒放在茶几上,在李达康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书记,您……还没吃饭吧?我让家里炖了点汤,您趁热喝点。”
李达康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东来,你有事就说吧。我现在这个样子,没什么不能听的。”
赵东来看着李达康,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书记,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今天会上……田书记的话,很重。但是,书记,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我赵东来敢用性命担保,您绝对不是那种贪赃枉法的人!欧阳菁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跟您没有关系!”
他的话语充满了忠诚和激愤,试图给李达康一些安慰。
李达康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赵东来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自嘲:“东来,谢谢你信我。但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沙书记,祁同伟,他们信吗?常委会上的同志们,他们信吗?外面的老百姓,他们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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