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尾声,临海市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起初只是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夹杂在冰冷的雨丝里,落在行人的伞面上,发出窸窣的轻响。
渐渐地,雨丝隐去,只剩下纯白的雪粒,纷纷扬扬,从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中洒落。
雪不大,不足以覆盖整个城市,只是在屋顶、树梢和行道路面上,积攒起一层薄薄的、湿润的白。
医院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意。
但病房内的气氛,却比任何严冬都要冰冷。
爷爷的状况急转直下。
从前天开始,他陷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短暂的清醒,也几乎认不出人,只是无意识地呻吟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医生已经找祁川墨和周景逸谈过几次话,话语间的意思很明确,让他们做好准备,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周景逸不再画画了。
他只是坐在病床前,紧紧握着爷爷那只布满针孔和老年斑的、枯瘦的手。
他的手很凉,爷爷的手更凉,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却只是徒劳。
他就那样握着,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爷爷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那是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
祁川墨站在他身后,同样一言不发。他看着周景逸仿佛一夜之间又消瘦下去的背影,看着他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一阵阵发紧发痛。
他无数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最无用的安慰,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他只能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守在这里,确保周景逸不会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无声无息。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模糊的水汽,将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灰白。
周景逸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或者说,他不敢让任何思绪停留。
他怕一想到“失去”,那灭顶的绝望就会瞬间将他吞噬。他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握着爷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时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和煎熬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傍晚时分,雪似乎下得大了一些,窗沿上积起了稍厚一些的白色。
病房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忽然,周景逸感觉到,他手心里那只冰凉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爷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前几日的涣散和迷茫,而是异常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平静。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落在了周景逸的脸上。
那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慈爱、不舍,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托付。
周景逸的呼吸窒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爷爷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周景逸连忙将耳朵凑近。
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老人最后的力气:
“景逸……别怕……”
“好好……画画……”
“跟着……自己的心……走……”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那抹清明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从爷爷眼中褪去。
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彻底停止了。
握着周景逸的手,也完全松弛了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仪器的滴答声,窗外的落雪声,祁川墨紧张的呼吸声……全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绝对的、死寂的真空。
周景逸怔怔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耳朵还贴在爷爷的唇边,仿佛还在等待那未说完的话语。
他握着爷爷已经失去所有温度的手,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或者说,一个世纪之后。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呜咽,猛地从周景逸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那不像哭声,更像某种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额头抵在爷爷已经失去生命的、冰冷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那种破碎的、绝望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哽咽和抽泣。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爷爷的手背和洁白的床单。
他失去了。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毫无条件爱着他、支持他、给他温暖的亲人。
从此以后,他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巨大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绝望,像窗外的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蜷缩在病床边,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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