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再次住进了医院,并且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独立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的气味,各种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像是在为生命做着倒计时。
爷爷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也显得十分虚弱,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疲惫地闭上眼睛。
周景逸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凝固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祁川墨带来的饭菜,往往只是动一两口就放在一边。
他的目光要么空洞地望着某处,要么就死死地盯着爷爷的脸,仿佛害怕一眨眼,爷爷就会消失不见。
眼底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祁川墨看着心急如焚。他知道周景逸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或许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同意去乡下,爷爷就不会劳累,病情就不会恶化。
这种想法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让他无法安宁。
祁川墨尝试过各种方法让他休息,让他吃饭,甚至强行把他拉出病房去散步,但效果甚微。
周景逸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关怀。
这天下午,爷爷难得清醒的时间长了一些,精神也似乎好了一点。
他看了看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的孙子,又看了看一旁满脸担忧的祁川墨,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周景逸立刻俯下身:“爷爷,您要什么?”
爷爷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移到放在病房角落的那个背包上——那是周景逸从乡下带回来的,里面装着他的画板和素描本。
“景逸……”爷爷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画板……带来了吗?”
周景逸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拿出来……画点什么……”爷爷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在他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吃力,
“爷爷想看看……你画画的样子……”
周景逸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画画?在此时此刻?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助和等待中?他哪里还有心思拿起画笔?他觉得那是对爷爷痛苦的一种漠视,是对自己的一种放纵。
“爷爷,您好好休息,我……”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去拿……”爷爷却异常坚持,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光芒,“听话……景逸……爷爷喜欢看你画画……”
祁川墨在一旁看着,心里一动。他似乎明白了爷爷的用意。
他走到角落,拿起那个背包,取出里面的画板和素描本,还有一盒用得半旧的铅笔,递到周景逸面前。
“爷爷想看,你就画吧。”祁川墨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许……画画能让你好受一点。”
周景逸抬起头,看向祁川墨。
祁川墨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又看向爷爷,爷爷正用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慈爱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充满了期待。
那双眼睛,和记忆中支持他画下第一笔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无论他画得多幼稚,多不成形,爷爷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鼓掌叫好的人。
是爷爷守护了他对绘画最初的热爱。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周景逸低下头,避开了爷爷的视线,他怕自己会失控。
他盯着祁川墨递过来的画板,那熟悉的木质纹理和铅笔的气味,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紧闭的心门。
他的手在身侧蜷缩着,微微颤抖。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一边是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现实和负罪感,另一边是爷爷殷切的期望和那来自本能、却已被压抑太久的创作冲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声和爷爷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周景逸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画板边缘,然后,接了过来。
动作有些僵硬,有些迟钝。他打开素描本,削好一支铅笔。
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面上,却久久无法落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画什么,或者说,不敢画什么。
爷爷的目光一直温和地落在他身上。祁川墨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周景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回了爷爷的脸上。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因为病痛而深深凹陷下去,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和对生命的不舍。
但那双闭着的眼睛,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又明确地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他的笔尖,开始动了。
起初是犹豫的,断续的线条,勾勒出枕头和头部的轮廓。然后,线条渐渐变得流畅,变得肯定。
他画爷爷稀疏的、失去光泽的白发,画他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额头,画他紧闭的、眼窝深陷的眼睛,画他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脸颊和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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