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走到公交站牌下,那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连同病房里那种压抑的、混合着药味和无声叹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周末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街上是熙攘的人流和车鸣,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与医院里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反而让人更觉恍惚。
祁川墨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用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小石子。他眉头紧锁,那股没由来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这不是因为游戏输掉,也不是因为和父母吵架,而是一种面对巨大而无力的现实时,所产生的、近乎愤怒的憋闷。
周景逸站在他旁边,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放空地望着马路对面商铺闪烁的霓虹招牌,显然也还未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
池少虞送他们到门口就返回了病房,他脸上那种强打精神的疲惫,像一层灰蒙蒙的纱,笼罩着这个平时总是活力四射的少年。
沉默了许久,直到那颗小石子被碾进了柏油路的缝隙里,祁川墨才猛地抬起头,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喂,池少虞……他刚才说的,是真的?白血病?”
周景逸缓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祁川墨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对疾病的恐惧,对何华母子的同情,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凉。
他自己经历过失去,太清楚那种悬在悬崖边、不知何时会坠落的滋味。
“靠!”祁川墨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抬手用力揉了一把脸,仿佛想将那些混乱的情绪从脸上抹去,
“怎么会……她还那么……”他想说“年轻”,但何华母亲那憔悴病弱的模样,实在与“年轻”相去甚远。
最后他只是烦躁地踹了一下旁边的站牌柱,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要花很多钱吧?”祁川墨再次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确定的沉重,而非疑问。他出身优渥,比周景逸更清楚这种重大疾病意味着怎样的金钱消耗。
那是一个无底洞,足以拖垮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甚至像何华这样,看起来似乎还算体面,实则毫无抗风险能力的家庭。
周景逸再次点头,声音低沉:“嗯,很多。”他想起何华那双因为长期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手,想起他永远整洁却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想起他拒绝池少虞昂贵礼物时那种平静却坚定的神态。
那是一个早早扛起生活重担的少年,所拥有的、脆弱的骄傲和尊严。
祁川墨不说话了。他靠在公交站牌的广告牌上,仰头看着被城市高楼切割成狭长一条的天空,眼神有些空茫。
他想起了自己银行卡里那些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的零花钱,想起了父亲随手签下的、数额巨大的支票,想起了家里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昂贵的摆设……那些他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厌倦的东西,在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
它们堆砌不出何华母亲需要的匹配骨髓,也抵消不了化疗带来的痛苦,更无法填补何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
“他妈的……”他又骂了一句,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公交车慢悠悠地进站,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找了最后排的座位坐下。车厢里人不多,空气混浊。
车子启动,摇晃着向前。窗外的景物开始流动,如同他们此刻纷乱的心绪。
祁川墨盯着前面座椅靠背上的一块污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往医院账户存了点钱。”
周景逸正在看窗外的目光顿住了,缓缓转过来,看向祁川墨的侧脸。
祁川墨依旧盯着那块污渍,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像是做了错事被抓住的孩子,又像是羞于承认自己那点隐秘的善意。
“匿名存的。”祁川墨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欲盖弥彰的别扭,“就当……就当是上次他帮我讲题的谢礼。”
这个借口找得拙劣至极。何华什么时候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感谢?
周景逸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没有追问,也没有点破他那蹩脚的借口。
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轻轻地说:“嗯。”
一个简单的“嗯”字,却像是一个默契的印章,盖在了这个共享的秘密之上。祁川墨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
他不需要周景逸的赞扬或者感谢,他甚至害怕那种正式的、会让他无所适从的场面。周景逸这种平静的、仿佛理所当然的接纳,反而让他觉得舒服。
他知道,周景逸懂了。懂他那份藏在张扬跋扈下的、不擅表达的关注,懂他那份面对苦难时,笨拙却真实的同情。
“你……”祁川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前知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