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码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人声、车马声、货郎的叫卖声,织成一张繁华而陌生的网。王嬷嬷和雪雁已开始忙碌地收拾行李,脸上带着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松懈与一丝对高门大户的敬畏。舱内,唯独黛玉静坐如初,与周遭的忙乱格格不入。
连番的异象,镜中的警告,还有那遥望贾府时感知到的、无形的神格交锋……这一切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年仅六岁的心上,凿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与侥幸。她清晰地认识到,踏入荣国府,并非仅仅是投奔外祖母的庇护,更是步入一个危机四伏、目光如炬的陌生境地。她身上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成为毁灭自身、甚至累及父亲和林家清誉的引线。
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她于心底,对自己,也对那冥冥中注视着她的命运,立下誓言。从今往后,她林黛玉,只是孤女,只是外祖母膝下承欢的柔弱外孙女,再不能是那个眼泪会引动枯荣异象的「怪物」。她必须将所有的恐惧、疑惑、委屈,连同那不受控制的力量,彻底封印。
就在这誓言于心中烙下的瞬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无形、却带着某种古老秩序意味的力量,如同无数纤细而坚韧的、半透明的丝线,从虚空中悄然垂落,缠绕上她的神魂。这力量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人,更像是天地间某种既定的规则被她的决心引动,开始履行其「约束」的职责。这些丝线的主要目标,赫然便是她与「眼泪」相关的、那躁动不安的神力源头!
它们试图锁死那份力量,如同给狂野的河流套上枷锁。
若是之前,黛玉或许会惊恐,会挣扎。但此刻,她没有丝毫抗拒。
反而,她主动引导起这股力量。
她将那份对「不祥」的深切恐惧,化作最坚固的意志之锁;将那镜中警告带来的寒意,炼成最冰冷的封印之棱;将那日复一日积攒的委屈与孤苦,拧成最坚韧的束缚之绳。她以自身决绝的意志为引,配合着那从天而降的命运丝线,主动地、一层又一层,将自己的泪囊——那神力与悲恸交织的核心——紧紧缠绕、包裹、封闭!
这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一场清醒的、痛苦的自我献祭。她亲手将那个会因悲伤而落泪的、柔软的、属于「林黛玉」的部分,活生生地囚禁起来,打入内心最幽暗的牢笼深处。每一层缠绕,都带来神魂被撕裂般的钝痛,但她咬紧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在她完成这自我封印的刹那,她周身那若有若无、属于芙蓉花神的清冷光华,如同被吹熄的烛火,彻底内敛、消失无踪。她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一种过于早熟的、带着倦意的平静,以及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入骨髓的沉寂。
而在那凡人不可见、不可知的太虚幻境深处,一面巨大的、流转着万千气象的宝鉴——风月宝鉴之前,身着道袍、面容冷漠的玄衡,正注视着鉴中代表世间诸多特殊命数的光点。
其中,代表黛玉的那一点,原本因神力初醒而明灭不定、光芒逸散,此刻,却骤然稳定下来,光芒收敛,轨迹清晰,彻底回归了命谱之上那早已书写好的、带着「莫怨东风当自嗟」谶语的既定轨迹。
玄衡面无表情,指尖在那光点旁轻轻一点,一个冰冷的、代表「稳定」的符文印记烙印其上。隐患已除,命数归位。他漠然地将视线移开,投向宝鉴上其他更需关注的、波动的光点。
然而,无论是这高高在上的监管者,还是下方那自我囚禁的女孩,都未曾真正洞悉这「稳定」背后隐藏的代价。
这种以极致的情感压抑、以自我割裂为代价换来的「平静」,如同将汹涌的暗流强行压入死寂的深潭。那被强行锁住的泪水,那被活埋的悲恸,并未消失,只是在黑暗中不断累积、发酵,酝酿着更深的绝望与毁灭性的力量。
黛玉以为自己终于掌控了这不受控的命运,亲手扼住了那危险的咽喉。
实则,她只是亲手,将引线埋得更深,更深。
静水流深,其下已是漩涡暗涌。
船,缓缓靠岸。
她站起身,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脸上是一片符合大家闺秀规范的、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怯生生的平静。
她准备好了,去扮演那个命运为她安排好的、完美的「孤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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