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歌,或者说,那个暂居在清水巷尾柴房中的无名少女,正蹲在院角的古井边,小心翼翼地搓洗着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井水冰凉,浸得她指尖泛红,但她做得很认真,将衣物平铺在青石板上,用木棒反复捶打,模仿着张婆婆平日的样子。动作虽仍显生涩,却已比初来时顺畅了许多。
夕阳的余晖将小巷染成暖橙色,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各家各户简单的饭食香气。张婆婆坐在门槛旁的小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一件旧衫。她偶尔抬眼看看井边的少女,昏花的老眼中满是慈祥与一丝难以化开的怜惜。
这丫头来了已有月余,依旧沉默得像一口古井,问什么都不说,只偶尔用点头摇头回应。但她手脚勤快,学东西快得惊人,眼里有活,从不多事,仿佛天生就懂得这市井底层生存的法则。巷子里的人都当她是张婆婆远房来的哑巴侄孙女,偶尔也会搭把手,送些自家种的菜蔬。
“丫头,过来歇歇,天快黑了,井边凉。”张婆婆放下针线,招呼道。
少女依言放下木棒,走到婆婆身边,安静地坐下。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依旧掩不住那份天生的清丽,只是往日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如今被一层淡淡的、属于凡尘的疲惫与安宁所取代。
张婆婆看着她被井水冻得通红的手,心疼地拉过来,用自己粗糙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轻轻揉搓。“可怜见的,这手以前定是没做过这些粗活。”她喃喃自语,目光越过少女的肩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渐渐清晰的、淡白色的月亮轮廓,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婆婆以前,也有个孙女……”张婆婆的声音带着梦一般的缥缈,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她叫月亮,眼睛亮亮的,也像你这么安静,懂事……就是命苦,生下来就身子弱,没熬过那个冬天,八岁上就……就走了。”
少女安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婆婆手掌传来的微颤,以及那低沉话语中蕴含的、历经岁月沉淀却依旧清晰的悲痛。她不太明白“走了”的确切含义,但那点不昧的灵光,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失去”与“永别”的意味。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沉重的情感。
张婆婆收回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在暮色中愈发显得洁净无瑕的脸庞,看着她那双映着初升月华、清澈见底的眸子,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她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丫头,你没了名姓,总不好一直‘丫头’、‘丫头’地叫。婆婆看你……看你就像那天上的月亮,清清冷冷的,但又让人心里觉得亮堂,觉得安稳。你要是不嫌弃,婆婆以后……就叫你‘月亮’,好不好?”
“月亮……”少女,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月亮了,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这两个音节落入耳中,仿佛一滴清露滴入心湖,荡开圈圈涟漪。她感觉那点沉寂的灵光微微一动,似乎与这个名字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这个名字,不像“林朝歌”那般承载着家族的期望与道法的重量,它简单,朴素,带着井水的凉意和婆婆手心的温暖,是属于这清水巷,属于这凡尘的印记。
她抬起头,看着张婆婆眼中那混合着希冀与追忆的泪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生涩却无比真实的、浅浅的笑容。
“好,月亮,我的小月亮……”张婆婆顿时喜极而泣,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干瘦的手臂充满了力量,仿佛想要透过她,拥抱那个早已逝去的灵魂。月亮依偎在婆婆怀里,感受着那瘦弱胸膛里传来的心跳,一声一声,沉稳而真实。这是一种被需要、被珍视的感觉,与她作为“林朝歌”时感受到的敬畏、期待截然不同。
自那日后,清水巷的人都知道,张婆婆家的哑巴丫头有了名字,叫月亮。
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洗衣,扫地,帮婆婆穿针,学着辨认野菜。但她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她偶尔会主动将洗好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会在婆婆咳嗽时,默默递上一碗晾温的白水;会在巷子里的孩子追逐打闹差点撞到婆婆时,下意识地伸手挡在前面。
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这个世界。她看蚂蚁搬家能看上半日,看雨滴如何沿着屋檐瓦片汇聚、滴落,看春日里墙角顽强探出头的小草如何舒展叶片。她不再试图从这些现象中直接参悟什么天地至理,只是纯粹地“看”,感受它们本身的存在。那点灵光在这种“无目的”的感知中,反而愈发莹润。
为了贴补家用,月亮开始尝试走出清水巷,寻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她先是去了城西的一家绣坊应聘学徒。她安静,耐得住性子,手指也灵巧,学基本的针法很快。但她绣出的花样,总是缺少一份“人气”,过于规整,过于完美,反而显得呆板。绣坊的管事嬷嬷看着她那不似凡俗的容貌和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给了她几个铜板,婉拒了她。月亮接过铜板,并未沮丧,只是认真地看着那些绣娘们飞针走线时脸上那种专注又带着生活愁绪的表情,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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