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半夜停了。
我推开窗,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弄堂里白茫茫一片,屋顶、平台、晾衣绳都裹着薄薄的雪被。远处传来扫帚刮过石板路的沙沙声——李叔叔在扫雪。
“依萍,多穿点。”傅文佩从灶披间探出头,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今天不是要去店里量尺寸吗?”
“嗯。”我关上窗,接过碗,“妈,您今天也去?”
“去。”傅文佩解下围裙,眼睛亮亮的,“可心说昨儿个书架送来了,我得去看看怎么摆合适。”
她的语气里有种我很久没听过的轻快。自从决定开书店,傅文佩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还是那个温婉的傅文佩,但眉宇间多了些东西,像沉睡多年的种子终于发了芽。
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出门。雪后的福煦路很安静,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走到贝勒路口时,我停下脚步。
转角那两间门面已经焕然一新。外墙刷了浅米色的漆,临街的窗户擦得透亮。左边那间的门楣上,挂着一块深棕色的木匾,刻着四个娟秀的隶书:文心书店。
是傅文佩自己写的字。她说年轻时跟外婆学过一点书法,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拿起笔还能写。
右边那间的招牌还没挂,但门上已经贴了红纸,写着“傅记旗袍——即将开业”的字样。
李叔叔在书店里忙活,可心跟在他身后,正把一摞书往书架上摆。
“佩姨,依萍姐!”可心看见我们,笑着招手,“你们快来看,这书架做得可结实了!”
傅文佩快步走进去,伸手摸了摸书架。是朴素的松木架子,没上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她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店面,眼里有光在闪。
“妈,”我走到她身边,“书架摆这里,柜台靠那边。中间留出空地,放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就像您说的,让人可以坐着看书。”
傅文佩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好。”
可心凑过来,小声说:“佩姨,我昨晚翻了您挑的那些书……《简·爱》我看了大半,那个简……真厉害。”
“喜欢就慢慢看。”傅文佩摸摸她的头,“等书店开了,你随时可以看。”
我们在店里待到中午。傅文佩和可心讨论着书架怎么摆书才好看,李叔叔检查着门窗的牢固程度。我则去了隔壁的旗袍店——这里比书店简单些,主要就是一个宽敞的工作间和靠墙的一排衣架。
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心里默默规划:这边放裁剪台,那边摆缝纫机,靠窗的位置光线最好,留给傅文佩做精细的手工……
“依萍。”
李叔叔走进来,表情有些凝重。他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报纸。
“怎么了李叔叔?”
“你看看这个。”他把报纸递给我,“今天早上送来的《申报》。”
我展开报纸。社会版头条,加粗的黑体字:
“黑豹女士”真实身份成谜,引发沪上文化界猜想风暴
文章洋洋洒洒写了近半版,先是回顾了《红妆·不夜天》在大上海的爆红,又提到了《新月》杂志上署名“黑豹”的时评文章,最后引用了“知情人士”的猜测——“黑豹女士”可能是某位留学归来的女作家,或是某位化名写作的名门闺秀,甚至可能是几位女性组成的写作团体。
在文章末尾,有一行小字:
本报记者陆尔豪将持续追踪报道。
我心里一沉。
“尔豪少爷他……”李叔叔欲言又止。
“他想找就让他找吧。”我把报纸折好,还给他,“找不到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陆尔豪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尤其在知道我开始给《妇女生活》写专栏之后,他只会更加起疑。
“依萍,”李叔叔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我昨天去进货的时候,听四马路那边的书商说,最近有人在打听‘文心书店’是谁开的。”
我皱眉:“什么人?”
“说是几个穿得挺体面的年轻人,像学生,又不像。”李叔叔说,“问得很仔细——老板是谁,什么时候开,从哪里进货……书商觉得奇怪,就没多说。”
傅文佩这时也从隔壁过来,听见这话,脸色微白:“是……是尔豪吗?”
“不一定。”我说,“也可能是同行打听行情。书店开在福煦路这种地方,本来就引人注意。”
但我心里知道,八成和陆尔豪有关。他找不到“黑豹女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我新开的店。或许在他眼里,我这个“没出息”的妹妹突然又是写专栏又是开店,实在太可疑了。
“妈,李叔叔,”我看着他们,“从今天起,如果有人问起书店和旗袍店的事,就说老板姓傅,是从绍兴来的,别的不用多说。”
傅文佩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边。
可心在旁边听了半天,忽然开口:“依萍姐,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我转头看她。十七岁的可心,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但眼神里已经有了超出年龄的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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