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旧城区一条偏僻小巷里,“老橡木”酒馆的灯光在雨夜中晕开一团暖黄。酒馆不大,三十来平米,厚重的橡木门板上钉着马蹄铁,门楣上挂着一块被烟熏黑的木招牌,画着一棵被闪电劈过但依然挺立的橡树。这是家开了四十年的老店,主顾多是码头工人、退伍老兵、手艺人,酒便宜,话实在,是底层芬兰人聚集的地方。
今晚雨大,酒馆里人不多。吧台边坐着三五个老水手,低声谈论着波罗的海的风浪和鱼汛。角落的桌子旁,两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老兵在玩牌,动作迟缓,眼神却锐利。壁炉里烧着桦木柴,火光跳跃,映着墙上那些泛黄的航海图和猎枪,还有一张1875年芬兰步枪协会射击比赛的老照片。
门开了,带进一股湿冷的风和雨水的腥气。曼纳海姆走了进来,穿着普通的深色外套,戴一顶软呢帽,帽檐压低。他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环视一圈,然后走向吧台。酒馆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独眼老人,叫尤西,左眼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被弹片所伤,只剩下一个深陷的眼窝。他正在擦杯子,看见曼纳海姆,独眼里闪过一丝光。
“喝点什么?”尤西用芬兰语问,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
“黑麦酒,加蜂蜜,热的。”曼纳海姆说,这是约定的暗号。
尤西点点头,转身去准备。几分钟后,他端来一个陶杯,里面是深褐色的热酒,飘着蜂蜜的甜香和烈酒的辛辣。曼纳海姆接过,没喝,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三下。
尤西用抹布擦着吧台,压低声音:“楼上二号房,有人在等。”
曼纳海姆点头,端起酒杯,走向后侧的楼梯。楼梯很窄,很陡,踩上去吱呀作响。二楼是几个小房间,平时给喝醉的客人或远道的水手临时休息。他在二号房前停下,敲门,两重一轻。
门开了条缝,一张沧桑的脸露出来。五十多岁,花白头发,左颊有道疤,从眼角拉到下巴,让那张本来还算端正的脸显得狰狞。他是埃里克·科尔霍宁,不是伊瓦洛钢厂的伊万厂长,是另一个科尔霍宁——退伍中尉,参加过1854年的斯韦阿堡要塞保卫战,是少数在俄国围攻下幸存的老兵。战后退役,在码头当仓库管理员,但暗地里是芬兰退伍军人协会的骨干。
“进来。”埃里克让开门,曼纳海姆闪身进去,门立刻关上。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罩熏得发黑,光线昏暗。除了埃里克,房间里还有两个人,都穿着便服,但坐姿笔挺,是军人的习惯。一个四十多岁,叫马蒂·哈洛宁(和萨米长老同名,但无亲属关系),是前炮兵士官;另一个三十出头,叫拉西·科伊维斯托,是前骑兵,参加过波兰镇压,但后来因不满俄军暴行而逃亡回国。
“曼纳海姆议员。”埃里克示意他坐,自己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您说有事要谈,我们来了。”
曼纳海姆坐下,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煤油灯的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动,照亮了他眼里的血丝和疲惫,但也照亮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三位前辈,”他开口,用敬语,“我长话短说。芬兰的处境,你们清楚。俄国人在收紧控制,议会、工厂、港口,都在失去自主。合法斗争的空间越来越小。我今天来,是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合法斗争走不下去了,芬兰人该怎么办?”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雷声。三个老兵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怀疑,也有某种深藏的期待。
埃里克先开口,声音低沉:“议员先生,我们都是退伍军人,按法律,不得参与政治活动。而且我们宣誓效忠过沙皇,虽然那是在刺刀下宣誓的。”
“我父亲也宣过誓。”曼纳海姆平静地说,“但他临终前告诉我,真正的效忠,是对土地和人民的效忠,不是对某个统治者。而且,彼得主任也宣过誓,但他现在‘病逝’了。效忠法案要求重新宣誓,不宣誓就停职。这宣誓,是效忠,还是屈服,三位比我清楚。”
马蒂·哈洛宁——炮兵士官出身,性格火爆——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煤油灯晃了晃:“他娘的!老子在斯韦阿堡打了三个月,死了多少兄弟,就为守住芬兰的要塞!结果呢?要塞没丢,但芬兰丢了!现在俄国佬要我们像狗一样摇尾巴,去他妈的!”
“马蒂!”埃里克低喝,但眼里没有真正的责备。
拉西·科伊维斯托,那个前骑兵,一直沉默,此刻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我在波兰见过俄国人怎么对付反抗者。村庄烧光,男人杀光,女人……不说也罢。他们不会对芬兰客气,如果芬兰人反抗,他们会用更狠的手段镇压。议员先生,您找我们,是想让我们拿起枪吗?您要知道,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不到一百,装备是猎枪和老式步枪,对面是几万俄军,有炮,有骑兵,有整个帝国做后盾。这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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