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大捷的余波,并未如李景隆预想的那般,在朝堂掀起持久的风暴。朱元璋那番恩威并施的“君臣夜话”后,一切似乎又归于一种微妙的平静。李景隆交卸了北征行营的差事,神机新军被妥善安置在京郊大营,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共同管辖。他则回归格物院与市舶司的本职,专注于技术研发与海贸管理,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几乎到了深居简出的地步。
然而,历史的洪流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停歇。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朱元璋的身体,在经年累月的操劳和北疆大捷后那难以释怀的隐忧双重侵蚀下,终于垮了下来。一场风寒,诱发了旧疾,太医院束手无策,连李景隆秘密进献的、提纯程度更高的“清痈散”也收效甚微。这位开创了洪武盛世、性格如同钢铁般的开国雄主,生命正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
谨身殿后暖阁内,药石味浓郁得化不开。朱元璋躺在龙榻上,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昔日锐利如鹰的双眸也变得浑浊,唯有偶尔开阖间,闪过一丝不甘与深沉的忧虑。太子朱标、皇太孙朱允炆(历史线上早夭,此处因李景隆干预存活,但年幼)以及马皇后(亦因李景隆干预健在,但苍老许多)侍立榻前,悲戚无声。几位核心重臣,包括李景隆,皆被紧急召入宫中,跪在外间,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朱标连忙跪倒在榻前,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泪如雨下:“父皇,儿臣在!”
“大明……江山的担子……就交给你了……”朱元璋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要……仁厚待民……勤政爱民……但……但切记……权柄……不可假手于人……”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垂手恭立在一旁、年仅十余岁的朱允炆,又深深看了一眼朱标,最终,那浑浊的目光越过朱标,投向了跪在外间的李景隆身上,停顿了数息。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审视,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托付江山基业的无奈。
“李……李景隆……”朱元璋突然提高了些许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景隆心头一震,立刻膝行上前,重重叩首:“臣在!”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喘息着,一字一顿:“朕……知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朕……用你……也……防你……如今……朕要走了……你……告诉朕……你可能……忠心辅佐太子……保全……我大明江山?”
这一刻,所有的猜忌、制衡、帝王心术,都化为了赤裸裸的、关乎国本存续的质问。暖阁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仿佛凝固了。朱标紧张地看着李景隆,马皇后攥紧了佛珠,朱允炆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迎着朱元璋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以头触地,声音清晰而沉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与坚定:“陛下!臣李景隆,起于微末,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赐以殊荣。臣所有之学识,所有之作为,皆为报陛下知遇之恩,为强盛大明了,为朱氏江山永固!臣在此对天立誓,有生之年,必当竭尽忠悃,辅佐太子殿下,保全大明社稷,若有违此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他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动的表忠心,但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决绝,反而更有力量。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榨干他生命中最后一丝精力来验证这番话的真伪。良久,他眼中那最后一点锐利的光芒渐渐散去,化为一片空洞的疲惫,他微微阖上眼,挥了挥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朱标道:“听……听见了吗……记住……用好他……也要……看住他……大明的未来……在……在你们手上了……”
话音渐渐低沉,终至无声。洪武大帝朱元璋,驾崩。享年七十一岁。谨身殿内,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恸哭。
国丧期间,举国哀悼。李景隆以顾命大臣之一的身份,协助太子朱标处理繁巨的丧仪和过渡期的政务。他表现得异常谨慎和低调,所有决策均以朱标的名义发出,自己隐于幕后,将程序正义和尊重新君放在了首位。这使得原本一些对他心存疑虑的旧臣,也稍稍安心。
丧仪过后,太子朱标顺利继位,次年改元“建文”,史称建文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并对拥戴功臣大加封赏。李景隆因定策、辅政之功,晋封“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仍兼太子太师、掌格物院、市舶司,参赞军国重事。爵位已至人臣极致,但实权,特别是军权,已被巧妙地限制在了一定的框架内。
这一日,新帝朱标(建文帝)在乾清宫偏殿单独召见李景隆。此时的朱标,眉宇间少了几分以往的温和,多了几分帝王的沉肃。
“九江,坐。”朱标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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