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川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小心翼翼地在琳秋婉胸口那方寸之地运作着。
精纯平和的生机之力,如同涓涓细流,不断冲刷、消融着那顽固的雷煞余劲,同时滋养着受损的肌体脉络。那层封住伤口的玄霜寒气,在他的引导下,也缓缓化开,融入她的经脉,反而成了修复的一部分。
过程缓慢而细致,两人都屏息凝神,坑底只剩下微弱的能量流转声和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
然而,谢霖川敏锐地察觉到,指下那细腻肌肤传来的微不可查的颤抖,似乎并不仅仅源于疗伤带来的痛楚。那颤抖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韵律。
他微微抬眸,尽管视线刻意保持着“空洞”,但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以及心眼通明对细微气息的捕捉,让他“看”清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睫缝隙中悄然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湿凉的痕迹,迅速没入衣领。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轻微耸动的肩头和不断滚落的泪珠,昭示着内心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情绪决堤。
她……在……哭 ! ?。
这个认知,让谢霖川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见过她清冷如霜,见过她倔强不屈,见过她挥剑决绝,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声地、脆弱地流泪。
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吗?不,他下手极有分寸,引导之力温和,痛楚应在可承受范围。那是因为方才的惊险?还是因为这尴尬的处境?
就在他心中纷乱猜测之际,琳秋婉却忽然开了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哽咽,破碎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唤出了那个她许久未曾直接称呼的名字:
“谢……霖川……”
不是“你”,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和戒备的代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完整的三个字。仿佛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勇气。
谢霖川动作微微一顿,指尖的生机之力都凝滞了刹那。他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琳秋婉没有睁眼,仿佛只有隐藏在黑暗中,才能鼓足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泪水依旧不停滚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迷茫:
“五年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平复语调,却带着更深的颤抖,“从第一次听说你死在黑风山脉,与影枭门同归于尽……然后…”
她细数着这五年来,关于他的、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时间的尘埃与无奈。
“这五年……”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与宿命无关、与道心之誓无关、仅仅属于琳秋婉个人的问题,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你……过得可……还好吗?”
不是质问,不是探究,甚至不是同情。只是一种……纯粹的、迟来了五年的问候。
仿佛一个走了太久、太累的人,终于停下来,回头问一问另一个同样在荆棘路上跋涉的旅人:你这一路,风霜雨雪,可还安好?
谢霖川彻底僵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预想过她醒来后的种种反应
——愤怒、戒备、拔剑相向、甚至再次履行那该死的誓言。
他做好了应对一切冲突的准备。
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轻飘飘,却又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的问候。
过得还好吗?
苦吗?
何止是苦。
从玄甲营少年将军跌落尘埃,双目失明,背负着同袍的血海深仇与自身的血债,在黑暗中挣扎求生,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加入狱镜司,与虎谋皮,手上沾满更多洗不清的鲜血,在杀戮与算计中麻木灵魂。体内时刻躁动着足以毁灭自身的煞气,还要提防着朝廷无休无止的追杀,以及那潜藏在灵魂深处、不知何时会反噬的古老意志。
累吗?
何止是累。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没有片刻安宁,没有可以信赖之人,所有的温暖与柔软都被现实碾碎,只剩下冰冷坚硬的外壳和求生的本能。拖着残破的身躯,在绝望中一次次爬起,看不到前路,也回不到过去。
痛吗?
何止是痛。
身体的伤痛早已习惯,心中的疮疤却从未愈合。失去至亲,失去同泽,失去光明,失去……作为一个“人”本该拥有的一切。孤独是蚀骨的毒药,仇恨是燃烧的火焰,日夜煎熬。
这五年,他仿佛将几辈子的苦难都浓缩着经历了一遍。每一寸筋骨都被打碎重塑,每一分心神都被磨砺成钢。
他过得……怎么可能好?
千般滋味,万种艰辛,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外壳喷薄而出。他想嘶吼,想质问这该死的世道,想将满腹的悲怆与孤寂尽数倾泻。
但最终,所有的翻腾与激荡,都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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