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辉几乎是屏着呼吸，紧跟着江文道书记沉稳而快速的步伐冲出区委大楼。
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春夏交织的气息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楼门口，那辆黑色的帕萨特专车已经无声地停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车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严肃的光泽。
司机张超站在车旁，看到书记出来，立刻微微躬身，拉开了后排右侧的车门。
裴文辉的心跳还在狂飙，大脑却在这一刻被某种新手上路的本能驱使着。
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几乎是同时和司机张超一起，伸手扶住了已然打开的车门顶框，做出一个护卫的姿势，尽管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
江文道书记对此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早已习以为常。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微微俯身，便径直坐进了车内舒适的后排座椅上，身体自然地靠向椅背，目光已经投向前方，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会议。
见书记坐稳，裴文辉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松开扶着后车门的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绕到车的另一侧，一把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弯腰就想钻进去。
然而，刚一躬身，他就愣住了。
副驾驶座的空间……异常狭小！座椅被尽可能地向前推到了极限，椅背也调得比较直，显然是之前为了给后排腾出最大空间而调整的。
对于江书记平日独自坐车的情况，这自然是舒适的安排，但对于裴文辉这个身高一米八三、肩宽腿长的年轻小伙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酷刑刑具。
他咬了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挤。
先是艰难地塞进一条腿，然后别扭地扭转身体，将另一条腿和整个上半身塞进那逼仄的空间里。
他的双膝几乎要顶到冰冷的手套箱面板，不得不尴尬地朝外撇开；而上半身为了躲避低矮的车顶棚，只能含胸弓背，脖子更是别无选择地歪向一侧，脑袋斜着，才能避免头顶直接蹭到车顶绒布。
整个人像是一只被强行塞进过小笼子的大型犬，每一个关节都透着别扭和憋屈。
他用力吸了口气，往里又艰难地挪了挪屁股，才终于勉强将车门“砰”地一声拉上。
关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让他心里又是一紧，下意识地从车内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后排的江书记。
书记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前排这点小小的动静毫无反应。
裴文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上的极度不适感立刻如潮水般涌来。
座椅的狭窄和角度让他如坐针毡，腿伸不直，腰挺不直，脖子歪得发酸。
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打扰到后排的书记，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低沉的嗡鸣，送出凉爽的空气。
帕萨特平稳地驶出区委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但裴文辉根本无暇去看。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自身这别扭痛苦的坐姿上，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江文道书记全程没有说话，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梳理着会议的思路。
这种沉默，反而让车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无形中放大了裴文辉的局促和紧张。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快点到吧……民政局……快点到吧……
好在区政府距离民政局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五分钟左右的车程。
但这短短的五分钟，对于以这种别扭姿势僵坐着的裴文辉而言，简直是度秒如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体罚。
当车辆终于减速，缓缓驶向民政局大门时，裴文辉几乎要喜极而泣。
车还没完全停稳，他一眼就看到了民政局马局长率领着几名班子成员，早已恭敬地等候在大门口。
一种陌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在司机张超刚刚将车停稳的瞬间，裴文辉就如同被弹簧弹射出去一般，猛地一把推开了那扇折磨他已久的副驾驶车门，几乎是踉跄着跳下车。
双脚重新踏实地站在地面上，舒展身体的瞬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但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快步绕到车后侧，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呼吸，然后才沉稳地伸手，为江文道书记拉开了后排车门。
江文道书记弯腰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襟，等候多时的马局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伸出双手：“江书记，欢迎欢迎！您亲自过来指导工作！”
“嗯。”江文道书记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淡淡笑容，与马局长握了握手，便在众人的簇拥和引导下，迈步朝着民政局办公楼大门走去。
裴文辉迅速关好车门，从车内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转身就准备快步跟上书记的步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司机张超压低的声音：“诶...等等！”
裴文辉一愣，连忙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去。
只见司机张超已经从驾驶室探出身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泡着浓淡适宜的绿茶，茶叶正在水中缓缓舒展。
他朝着裴文辉递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司机特有的、心照不宣的平静表情。
裴文辉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江书记的杯子，开会要带着.
他立刻感到一阵羞愧和感激交织，羞愧的是自己刚才光顾着解脱和跟上队伍，竟然把这么基本的事情都给忘了,感激的是张超的及时提醒和周到。
“谢谢超哥！”裴文辉连忙低声道谢，双手接过了那只温热的杯子，触手生温，分量不轻。
他不敢再耽搁，一手紧握着茶杯，一手拎着公文包，转身小跑着，追向前方那已经步入办公楼的、被众人簇拥着的高大背影。
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着，映出他有些匆忙而又必须努力保持镇定的年轻脸庞。
这杯茶，不仅仅是一杯水。
它是提醒，是责任，更是这条全新道路上，需要他时刻谨记、小心翼翼捧稳的、无数细节中的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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