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一开,如何接引,谁引哪几位领导,走哪条路线避免与其他客人混杂,按电梯的时机,引导的手势……处处皆有讲究,如同在指挥一场精心编排的无声舞剧。
裴文辉跟在沈东后面,像个小学生,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看似琐碎却至关重要的细节。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东说办公室工作,伺候局儿是个大学问。
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权力结构和官场礼仪的具象化展演。
开席后,裴文辉和沈东在大领导包厢“泽川阁”外的休息区待命。
豪华的沙发很舒适,但他们无心享受。竖起耳朵,时刻留心着包间内的动静,观察着服务员的进出频率。
趁着服务员进去添水的间隙,裴文辉透过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时带起的门缝,以及门侧那个专门用于送菜的小服务窗,窥见了里面一丝景象。
正值席间敬酒环节,但因为是中午工作餐,严禁饮酒。只见江文道书记站起身,手中端着一个盛着深紫色液体的高脚红酒杯,正从容地绕桌敬“酒”。
他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与每一位市里的领导、区里的陪同人员依次轻轻碰杯,低声说着什么,态度既不卑不亢,又尽显地主之谊。
深紫色的液体在杯壁晃动,竟有几分葡萄酒的仪式感。
裴文辉低声问:“东哥,那杯子里是红酒吗?”
沈东微微一笑,低声道:“桑葚汁,老演员了。八项规定以后中午招待标准要求不能沾酒,但又不能不表示,这个颜色像,还养生,面上不落下风,还不违规。就是让你看着觉得……嗯,对味儿。”
裴文辉心中了然,这看似小小的一杯“饮料”,暗藏的学问可比真喝一杯酒大多了。
江书记那一圈优雅从容的“敬酒”,更是将分寸感和场面上的得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裴文辉和沈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时间,话题离不开办公室的人和事。
神经却始终高度绷紧,目光不时扫向那扇厚重的“泽川阁”大门。
终于,在几乎精确预计的时间点上,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先出来的是几个低声交谈的市里干部,紧接着是区里的领导。
“走!”沈东瞬间弹起。
裴文辉也连忙跟上,沈东快步走向电梯间,早已按好了下行键。
杨曲平则疾步迎向江文道和市政法委领导方向,微微颔首请示后,引领着他们向准备好的电梯走去。
裴文辉负责联系司机组:“领导们已从包厢出来,预计三分钟后到达大堂。”
一切衔接得天衣无缝,考斯特和领导的专车稳稳停在门口,秘书开门,领导登车,车队驶离。整个过程安静、高效、体面。
目送车队消失在酒店旋转门外的车流中,裴文辉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紧绷了一中午的弦终于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饥饿感,早上为了赶接待准备,连早饭都没吃踏实。
“走,吃饭去!”
杨曲平脸上也露出了工作告一段落的松弛,招呼着参与接待的区委办三人:杨曲平、沈东、裴文辉。
裴文辉正跟着他们往酒店员工餐厅方向走——听说那里给工作人员准备了工作餐,刚走了几步,却见前面带路的沈东脚步一顿。
“文辉!”沈东回头叫了一声。
裴文辉循声望去,只见沈东并未走向员工通道方向,反而停在了刚才大领导们用餐的主包厢“泽川阁”门口。
那扇曾经隔绝内外世界的厚重雕花门此刻虚掩着。沈东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心照不宣的笑意,朝着裴文辉招了招手。
裴文辉有些迷惑,但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包厢门,一股混合着顶级菜肴和淡淡茶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服务员正在麻利地收拾台面,杯盘尚未完全撤尽,巨大的圆转盘上还残留着几道几乎未曾动过的精美点心和半盅汤羹,几双明显未曾用过的餐具被小心地搁置在一边。
主位江书记和核心客人的位置前方,赫然还摆着几个精致的小炖盅,盖子半开,里面的鱼翅捞饭和炖官燕色泽诱人。
“领导们吃得斯文,菜点得又讲究,好多都剩下了,直接清掉太可惜。”
沈东小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示意裴文辉在桌边找个位置,“服务员,加几份白饭再把菜单拿过来一下,我们加俩菜,记领导这桌账。”
杨曲平也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对眼前的景象熟视无睹,对服务员说:“小李,把那个桑葚汁再给我们上一扎,对了,那个还没动的清蒸老虎斑让厨房再给加热一下。”
裴文辉有些愣怔地坐下,眼前这满满一桌虽近尾声却依旧丰盛奢华的“残局”,与他脑海中那顿即将在简陋嘈杂的员工餐厅解决的工作餐,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反差。
看着服务员小心地把客人席上明显没动过的几样主菜挑到新上的几个大空盘里,尤其是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羹被放到他面前时,他喉咙有些发干,心头滋味更是复杂难言。
这顿饭,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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