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科办公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空调暖风混合的沉闷气息。
裴文辉正埋首在一堆刚送来的报纸里,按照沈东教的法子,一份份整理、登记、分类,动作还带着新手的笨拙。
他刚拿起座机话筒,准备给宣传部回个电话确认下午送文件的接收人,话筒还没贴到耳边——
“小裴!”
一个沉稳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裴文辉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跳!常务副主任苗瑞刚不知何时站在了行政科门口,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深灰色夹克,身形瘦削,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落在了裴文辉身上。
苗瑞刚踱步进来,目光在略显局促的裴文辉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回忆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就是……裴文辉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
“是!苗主任,我是裴文辉!”裴文辉赶紧放下话筒,站起身,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嗯。”
苗瑞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裴文辉桌上摊开的报纸和通讯录,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寻常小事:
“过段时间,区里要开个全区办公室主任工作会。我这边要讲个话,讲讲办公室工作的规律和体会。”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裴文辉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随意的口吻,“你专业对口,笔头功夫应该不差。这样,你替我拉个初稿出来。
主题就是围绕办公室工作‘三办’——办文、办会、办事,谈点规律性的认识,结合点实际案例,要有点高度,也要接地气,让下面的人听了能有点启发。框架思路我给你定个调,具体内容你琢磨着写。写完初稿给我看看,我自己再改。”
裴文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太阳穴上!全区办公室主任会?!苗主任讲话?!让他这个上班才十来天、连区委办内部科室分工都还没完全搞清楚的菜鸟,给常务副主任写讲话稿?!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压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拒绝?他拿什么拒绝?一个新人,敢对常务副主任说“不”?他只能硬着头皮,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应道:“好……好的,苗主任,我……我试试。”
“嗯。”苗瑞刚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不急,月底给我就行。写个初稿,剩下的我自己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踱出了行政科办公室。
苗瑞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里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裴文辉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刚登记了一半的报纸,指尖冰凉,冷汗顺着鬓角悄然滑落。
“试试?”沈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你自求多福”的同情笑容,拍了拍裴文辉僵硬的肩膀,“文辉,可以啊,苗主任亲自点将,这是要培养你的节奏啊。好好写,这可是露脸的机会!”
露脸?裴文辉心里苦笑。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他写讲话稿?还是站在常务副主任的高度?谈办公室工作的规律?他连“三办”具体指哪“三办”都还在摸索阶段。
让他谈规律?谈认识?还要有高度接地气?这简直是让他一个刚学会握笔的幼童,去写一篇治国安邦的策论。
巨大的惶恐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他下意识地看向里间杨曲平办公室的方向,杨科长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并未关注这边。指望杨科指点?显然不现实。
沈东?看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怎么办?
怎么办?!
一股强烈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但内心深处,那份被“核动力驴”身份和杨科长那句“有心了”点燃的倔强,又在疯狂地挣扎。
苗主任说了,写个初稿就行,剩下的他自己改,这是机会,是考验,更是……他裴文辉在这座大楼里立足的第一次“投名状”,他不能退缩,绝对不能!
必须写,而且要竭尽全力去写!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裴文辉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迅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拧开笔帽,在扉页上重重写下几个字:全区办公室主任会议讲话稿(初稿)——苗主任用。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六的泽川区,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碎的冷雨。
裴文辉拒绝了沈东“出去放松一下”的提议,裹紧那件单薄的旧外套,一头扎进了位于区中心的新华书店。
书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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