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军械战略所内杀伐谋略的紧张氛围不同,天工院东侧的工政司衙署,则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沙盘硝烟,没有激昂论辩,只有算珠清脆的碰撞声、毛笔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吏员们压低了嗓门的禀报与问答声。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新裁纸张的清气,秩序井然,透着一股沉静而高效的力量。
署堂正厅,萧何端坐于一张宽大的柏木公案之后。
案头文牍堆积如山,却被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左侧是待批示的新立规章草案、各署呈报的预算申请;右侧是已核阅完毕、等待下发或归档的文书;正前方则是数本摊开的账册,墨迹犹新。
萧何手边,一方歙砚,一支紫毫,一架黄铜算盘,便是他最主要的“武器”。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深青色吏服,浆洗得挺括,衬得人更加清瘦精神。
连续多日的奔波调研与熬夜起草,让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含糊与谬误。
“司正,金工署三坊本旬物料申领单呈上,请核。”
一名年轻书佐双手捧着一叠木牍,恭敬地放在萧何案头指定位置。
萧何“嗯”了一声,并未立刻去看,而是继续拨弄着算盘,核对手中一本账册的最后几行数字。
算珠噼啪作响,速度极快,让人眼花缭乱。
片刻,他停下,提笔在账册某处轻轻一点,对侍立一旁的录事道:“此处,弓弩所甲三库上月结余生铁数,与本月入库数相加,再减本月各坊领用数,结余应为一百二十七石又五斤。
账上记为一百二十七石又三斤,差二斤。
立刻去库房核对实物与出库记录,查明是秤差、记录误,还是确有短缺。
一个时辰内报我。”
“诺!”那录事额头见汗,不敢怠慢,捧起相关账册和出库单据,小跑着去了。
萧何这才拿起金工署的物料申领单,逐项细看。
申领单格式统一,项目、数量、用途、预计工期、经手人、所属大匠签字一应俱全,这是工政司新规的要求。
他看得很慢,时而蹙眉,时而用笔在旁边空白的竹片上记下什么。
“申领精铜八百斤,用于试制新型弩机枢轴?”
萧何抬头,看向那书佐,“新型弩机枢轴的图纸与用料定额,格物院核准了吗?可有批文?”
书佐忙道:“回司正,图纸与初步定额,禽滑厘先生三日前已签字核准,批文在此。”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小卷盖了印的帛书。
萧何接过,仔细核对印章、签字、日期,又对照申领单上的项目,确认无误,方提笔在申领单上写下一个“准”字,并注明“依禽滑厘先生核准图纸及定额,限额支取,试制完毕三日内,需提交耗用明细与残料归库记录”。
然后,他将申领单与批文放在一起,归入“已批待发”的一摞。
“木工署申领百年硬木五十方,用于新式投石车主体?”
萧何拿起下一份,眉头皱得更紧,“百年硬木库存本就不多,乃战略储备。
新式投石车项目尚在图纸阶段,未经验证,何以一次性申领如此之多?
去,问问木工署,可否先用寻常硬木制作初样?
若确需百年硬木,需附格物院对该项目之优先等级评定及禽滑厘先生或腹?先生特批。
无特批,按新规,此类战略物资,超常例申领一概驳回。”
“诺!”书佐记下,匆匆而去。
处理完几份紧要的申领,萧何又拿起一本厚厚的、装订好的新册子。
封面上用工整的隶书写着《天工院各工种、各工序工时、物料消耗定额参考(试行第一版)》。
这是他与几位精于算术、熟悉各坊作业的老师傅,耗费了巨大心血,通过数百次实地测时、称量、记录,初步整理出来的。
虽然还很粗糙,许多数据需要后续反复修正,但有了这个基础,物料管理、成本核算、工酬计算,才有了相对公平的依据。
他翻开册子,找到“冶铁——百炼钢”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不同规格铁坯的燃料(木炭/石炭)消耗、鼓风时长、锻打次数、成品率区间、熟练匠人与普通匠人的平均用时等等。
旁边还有用小字注明的“常见问题及损耗分析”。
“王铁头今日呈报,其组采用新式水排鼓风,配合石炭,炼制同规格百炼钢,耗时缩短两成,燃料节省一成半,成品率提升半成。”
萧何低声自语,提笔在册子相应位置做了个标记,“此数据需连续观测十日,取均值,若稳定,则定额可酌情调整。
节省之工时物料,当按新规,提成奖励。”
这就是萧何“立规”的核心之一:将匠人的个人利益,与生产效率、质量、节约直接挂钩。
干得好、干得快、省材料,就能拿到更多的“工分”,换取更高的酬劳甚至晋升机会。
反之,磨洋工、出次品、浪费严重,不仅工分低,还可能面临罚扣乃至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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