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那一声强撑的“不稀罕”余音似乎还在干裂的山石间回荡,但他那双火眼金睛却已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乐游的手上。五百年了,除了冰冷的铜汁、坚硬的铁丸,和偶尔滴落的、带着土腥味的山泉,他的口腔与肠胃早已忘记了温暖、丰盈的滋味是何等感受。此刻,看着乐游慢条斯理地开始准备,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本能渴望,如同地底躁动的岩浆,悄然翻涌。
乐游对他的口是心非了然于心,也不戳破。他目光扫过脚下这片被五行之力浸染得坚硬如铁、寸草不生的土地,最终选定裂缝旁一块相对平整的暗褐色岩石。他并未施展法术清理,而是俯身,用袖角仔细拂去岩石表面的浮尘与碎砾,动作认真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玉器。这简单的动作,在这荒凉压抑的环境中,竟透出一种异样的专注与宁静。
然后,他才从随身的纳物囊中,取出了那三样东西。
首先映入孙悟空眼帘的,是一枚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整、通体呈现暗金与铁灰交织色泽的“桃子”。它静静躺在乐游掌心,没有鲜桃的柔嫩水润,反而散发着一种冷硬的、属于金石矿脉的质地感,表面甚至有着天然的、如同古老符篆般的细微纹路。更奇特的是,一丝丝精纯、锐利、仿佛能割裂空气的金灵之气,正从它内部隐隐透出,与五行山中那沉滞的土行之力隐隐对抗着。
“金石桃?”孙悟空眉头拧得更紧,他从这桃子上感受到了不亚于寻常仙铁的气息,“这东西,怕是比那老倌儿的金刚琢还硬三分,你拿它给俺老孙吃?当俺的牙是混沌凿子不成?”语气充满了怀疑,但眼底深处,那簇属于灵明石猴本源的金性灵光,却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对这同源的精纯金气产生了本能的吸引。
乐游没有解释,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玉小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至极、仿佛雪山初融的气息弥漫开来,竟暂时冲淡了周遭的沉闷。壶中水色透明至极,不染半点尘埃,隐约可见水波流转间,有细小的、银白色的光点生灭,那是凝聚的“静心”道韵。“明心泉,取自昆仑墟外围一处心镜湖,千年方得一壶,有涤荡杂念,明澈神魂之效。”
最后,是一块巴掌大小、厚约半寸、色泽如蜜蜡般温润的果肉干,表面有着天然的木质纹理,散发出一种浑厚、扎实、令人联想到古木根基与大地力量的滋养气息。“櫰木果肉干,虽已炮制,其‘增力’‘厚土’的本源之性犹存,正合你此刻气血被镇、元气有亏之态。”
孙悟空听着乐游平静的介绍,看着这三样或坚硬、或清冷、或厚实的“食材”,心中疑窦更深,却也莫名地……升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这组合太奇怪,完全不似他吃过的任何仙果灵丹。尤其是那金石桃,坚硬的外壳下,他火眼金睛隐隐窥见一丝内蕴的、流动的金玉光泽,与那清泉、果干的搭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调和意图。
“哼,花里胡哨。”他嘴上依旧不屑,脑袋却不自觉地又往外挤了挤,想看得更清楚些。
乐游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开始了他的“烹煮”。
他首先拿起那枚坚硬无比的金石桃,并未如孙悟空预想般用蛮力或法术去砸。只见乐游左手托桃,右手掌心虚覆其上,双眸微阖。下一刻,一缕极其温和、醇厚、仿佛包容万物初生之机的淡金色光芒,自他掌心缓缓渗出,如同最细腻的流水,悄然包裹住整个金石桃。
孙悟空瞳孔微缩。他认得这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那本质的浩瀚与古老,做不得假!是……开天功德之气?!这厨子,竟身怀如此神物,且能如此精妙地驾驭?
在孙悟空震惊的目光中,那坚不可摧的金石桃外壳,在功德之气的浸润下,竟如同春日阳光下的薄冰,开始以一种均匀而舒缓的方式“消融”。不,并非真正的消融,更像是功德之气渗透进了物质最细微的缝隙,遵循着其内在的天然纹路,进行着最精密的“分离”。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层暗金铁灰、足以让寻常金仙束手无策的外壳,便化作了一蓬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粉尘,簌簌落下,露出内里一团拳头大小、金灿灿、宛如流动的液态黄金、却又凝而不散的果肉!果肉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星光点在旋转,散发出的精纯金灵之气与冷冽清香,比之前强盛了十倍不止,却毫无暴戾之感,反而显得纯净而高级。
这一手剥离之术,举重若轻,对力量的控制已臻化境,更重要的是那份对食材本身结构、灵性绝对尊重的心意。孙悟空看得呆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乐游小心地将那团金色果肉置于早已备好的玉碟中,果肉微微颤动,如同有生命般。
他将金石桃果肉与掰碎的櫰木果肉干,轻轻放入铜锅中。然后,他双手虚抱铜锅,置于膝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周身气息彻底内敛,唯有那淡金色的开天功德之气,再次浮现,却不再是集中于某处,而是如同呼吸般,随着他的心意,轻柔而持续地笼罩住整个铜锅。他没有引燃任何实质的火焰,但铜锅本身,却开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温暖的、乳白色的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充满了包容与孕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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