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中,明心泉水不再旋转,而是变得无比平静,水面如镜。金石桃果肉的金光、櫰木果肉干的温黄光泽,在水中缓缓晕染、交融,却并未扩散,反而被那功德之光约束、引导着,进行着一种玄而又玄的“烹煮”。这不是凡俗的加热,而是以功德为火,以心意为釜,以时光为引,进行着本质的调和与升华。
渐渐地,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合气息,从锅中弥漫开来。它并非浓香,而是一种清冽的、直透灵魂的“意”。仿佛能“闻”到金石历经亿万年沉淀的坚定,能“尝”到清泉涤荡万千尘埃的澄澈,能“感”到古木扎根厚土汲取的生机。这股气息温柔地扩散,竟与五行山那沉重压抑的禁锢之力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甚至将裂缝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沉滞与荒凉都悄然驱散了些许,带来一种罕见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烛龙一直静立于数步之外,如同融入背景的山岩。此刻,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目光落在乐游身上,又扫过那被气息笼罩、神情不自觉舒缓下来的孙悟空,最终归于沉寂。他看到了那碗正在形成的“羹汤”中,不仅仅是食材精华的融合,更有乐游那份希望以“食”为桥,抚慰困顿、点醒迷惘的纯粹道心。
孙悟空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那发光的锅,嗅着那直抵神魂深处的宁静气息,五百年积压的狂躁、愤怒、孤寂,仿佛被一只温暖无形的手轻轻抚平。腹中的鸣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那碗尚未完成的“食物”前所未有的渴望。那渴望,并非口腹之欲,更像是一种干涸龟裂的土地对甘霖的呼唤,一种蒙尘的灵魂对清光的向往。
不知过了多久,铜锅散发出的乳白色光晕渐渐收敛。乐游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澈平静,倒映着锅中已然大成的“作品”。
他取过一个素净的木碗(未用任何带有灵光的器皿,以免干扰羹汤本身的纯粹),用一只长柄玉勺,轻轻舀起锅中之物。
只见碗中,盛着的是一种半透明、如流动琥珀般的淡金色琼浆。琼浆并不粘稠,反而有种清冽的质感,内里悬浮着无数细若微尘的莹白光点(明心泉精华)与赤金色的星屑(金石桃与櫰木果融合后的产物),缓缓沉浮流转,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星空盛入了碗中。没有任何热气蒸腾,只有一股温润的、令人灵台清明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游端着这碗耗费心力与功德烹制出的“通明石猴羹”,再次走到孙悟空面前,蹲下身,将碗沿轻轻递到他的唇边。
“此羹无名,暂以‘通明’称之。”乐游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尝尝看。它或许解不了这五行山的镇压,但或可让你……暂时好受一些。”
孙悟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令他灵魂都感到舒适颤栗的淡金色琼浆,又抬眼看向乐游。此刻的乐游,在他眼中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那平静的目光深处,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一种洞悉了他五百年孤愤煎熬后的、纯粹的善意与一份厨师对“食客”的期待。
骄傲让他还想梗着脖子说些什么,但那琼浆的气息不断钻入鼻翼,灵魂深处传来的渴求是如此真实而强烈。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逞强的话语都化为无声。他低下头,就着乐游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啜饮了一小口。
羹汤入口的瞬间,孙悟空浑身猛地一震!
没有味道。
或者说,超越了他认知中一切“味道”的范畴。
那是一种清冽如冰泉、却又温润如暖玉的“触感”,直接由口腔蔓延向四肢百骸,渗入每一寸被山石挤压的筋肉,每一道被五行之力封锁的经脉。明心泉的涤荡之力率先发挥作用,仿佛一股清凉的风暴席卷过他被怨怒与不甘充斥的灵台,粗暴却又温柔地卷走了那些积压了五百年的情绪尘埃,留下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旷而宁静的“清明”。五百年来的每一刻煎熬,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短暂地抚平、隔离。
紧接着,金石桃那精纯的金灵之气渗入。它没有尝试去冲击五行山的封印(那无异于蚍蜉撼树),而是如同最细腻的雨丝,温柔地浸润着他那属于灵明石猴本源的金性灵光。这股同源而更高级的滋养,让他那因长久对抗而有些黯淡、躁动的本源,如同被精心擦拭的明镜,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璀璨与稳定,甚至隐隐变得更凝练、更通透了一丝。
最后,是櫰木果肉那浑厚温和的滋养之力,如同大地母亲最深沉的爱抚,缓缓补充着他被镇压消耗的元气,带来一种久违的、扎实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并非外在的力气增长,而是生命本源得到了滋养与充盈后,自然焕发的生机。
一碗羹汤,不过几口便饮尽。
孙悟空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茫然。那一直燃烧在眼底的、灼人的暴戾之火,此刻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仿佛雨后初晴天空般的平静,以及深深的困惑。他感觉身体依旧被五行山死死压着,但灵魂却仿佛卸下了一副戴了五百年的、沉重而锈蚀的枷锁,轻飘飘的,自由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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