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毒汤，从窗外泼进来。
慕晚晴立在闻香阁二楼，冷眼俯视长街。
昨日还井然有序的香料市集，此刻已乱如溃堤，几个油滑贩子正将发霉的沉香末喊出天价，一旁几个贵府嬷嬷满脸惶急，颤抖着手掏钱。
恐慌蔓延得比火还快。
闻香阁一日不掌灯，长安香市便一日无骨。
“慕掌柜，见好就收吧。”
楼梯口传来苍老的咳声。以西市老香商赵公为首，几个鬓发斑白的商贾在大掌柜引路下，颤巍巍挪了上来。
赵公手里转着两枚油亮核桃，浑浊眼里满是讥诮：
“香料这潭水，深得能淹死蛟龙。你想立规矩搞香律？老朽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大唐商道，讲的是名正言顺。一介女流掌市？”他嗤笑一声，核桃转得飞快，“除非你能求来天子钦赐的印信。否则，咱们这些老骨头，可不认你那套玩意儿。”
名正言顺？不过是想趁乱夺权，把持定价。
慕晚晴指尖轻叩冰凉护栏，面色无波。
“天子印信，我没有。”她收回视线，声音淡得像初冬的霜，“但规矩，今日必立。不服的——”
她目光如刀，刮过赵公老脸，“大可去西市口看看那几个卖假香被熏瞎眼的摊贩，问问他们的东家，如今自身难保，还顾不顾得上他们？”
赵公脸色骤变，正要拍案“铛！铛！铛！”
刺耳锣声撕裂街市喧嚣！
清一色玄甲禁卫破开人潮，金戈铁马，硬生生劈出一条通路。
七皇子那架华丽近妖的仪仗，稳稳停在闻香阁门前。
李修玄今日未着青衫，一袭玄色滚金亲王袍，玉冠束发，眉目间疯劲尽敛，唯余凛冽肃杀。他手中捏着一卷明黄帛书，步履从容跨入门槛。
“哟，都在？”他扫过那几个缩脖噤声的老商，唇角勾起顽劣弧度，“正好，省得本王挨家去送。”
帛书抖开，清朗嗓音荡过半条长街：
“奉东宫监国令：闻香阁主慕氏，调香入神，护京有功，才堪大用。特赐香市总管职，统辖长安一切香料贸易，厘定市价，整饬商律。见此聘书，如见本王亲临。”
他略顿，声线压低，似情人耳语，却冷得浸骨：
“聘书末尾，有本王一句私话若有不服者，可来问问本王腰间剑，利是不利。”
“哐当。”
赵公手中核桃滚落一地，人已扑通跪倒。
慕晚晴凝视那卷明黄，蹙眉。
这疯子……昨夜还蜷在柴房守着炭盆取暖，今日竟能从太子东宫掏出加盖监国大印的聘书？那病弱太子最重规矩，怎会被他说动？
“我不接。”她未下楼，居高临下迎上他目光，“我要的是香市自治，非朝廷册封。接了此物，闻香阁便成了皇家钱袋。”
李修玄仰首，桃花眼里闪过预料之中的笑意。
“拒绝得真干脆，”他笑，“不愧是我看中的老板娘。”
也不恼，反手将聘书三两下折成一只纸鸢。又从袖中拈出一段细细红绳，那是慕晚晴特制的同心香引，一旦点燃，香气经久不散。
他当街系绳，振腕一扬。
纸鸢乘风而起，明黄弧线划破长安灰蒙蒙的天，清冽香气瞬间涤荡满城焦臭。
“诸位听真！”李修玄朗声，音彻长街，“自今日起，香市税赋，三成归民，七成赡养京郊孤老！此乃你们总管大人第一道政令！”
他回眸，冲慕晚晴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若不接，我便日日来你门前念圣旨，念到你接为止。
“吼！！”
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有老妪对着空中纸鸢焚香下拜，泪流满面。
【叮！检测到长安民心极度凝聚，声望值呈指数级爆发。】
【“香市自治权”正式激活，地域性规则制定功能开启。】
系统面板在慕晚晴眼前疯狂闪烁。
帖木儿铁塔般的身躯已矗立于李修玄身后，瓮声宣告：“西域香商联盟，誓死效忠慕总管！坏规矩者，便是与我突厥勇士为敌！”
阿依努尔手捧墨迹未干的卷轴上前，嗓音清越：“《香市十二律》在此！凡欺压女商，私掺劣香哄抬市价者，断其香路三年，永逐长安！”
一连串重拳砸下，原本观望的老商面如土色，纷纷躬身告罪。
夜深慕晚晴独坐书案前，凝视那卷被李修玄捡回摊开的聘书。
官样文章后，果然添了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
“此聘既下，生死同舟。风雨共济，山河为证。玄”
她提笔，在总管二字旁，冷冷添上一行小楷：
“总管有权罢免皇子账房，禁其踏入香市半步。”
“夫人这笔字，杀气忒重。”
李修玄从梁上翻下，倚着门框，手里晃着半壶残酒。他眼波流转，笑得像个得逞的浪荡子：
“既然老板娘要罢免我，那我明日便辞了这工，专心当你夫君，如何？”
“滚！”
慕晚晴头也不抬，抓起香锤掷去，“再胡言，便将你名写入禁香名录，教满长安铺子都闻不出你这身狐狸臊。”
李修玄偏头躲过，笑声在夜色里荡开，隐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
他离去后，慕晚晴揉着发胀的额角，习惯性伸手去触那罐新调的安神香膏。
指尖触及微凉膏体的刹那触感突变。
本该丝滑的膏体，竟传来灼铁般的刺痛！她垂眸，只见指尖在接触香气的瞬间，浮现出数道细微透明的裂痕，仿佛这具躯壳正在排斥与香料共存。
脑海中，一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发出了如同冰层崩裂般的刺耳警报：
【警告：检测到“人性印记”大幅波动，宿主存在形式趋于不稳定。】
【过量干预因果逻辑，“人性”锚点正处于崩解边缘……】
慕晚晴僵坐原地。
月光惨白，照着她指尖那一缕刚刚被李修玄撩拨出的，属于活人的温热，正随着警报声，一寸寸冷透。
她缓缓收拢五指，裂痕在掌心悄然弥合，仿佛从未出现。
可心底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已经出现了第一道真正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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