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岭第二天熬过去，岭上还能喘气的人，都跟从鬼门关爬回来似的。寨墙破得跟筛子一样，箭基本射光了，滚木礌石连个渣都不剩，弟兄们个个带伤，随便找个地方一靠就能睡着。后金军那边也没讨到好，岭下尸体堆得都没地方下脚了，可人家兵多啊，营地灯火通明，看样子明天还得接着干。
李铁柱拖着快散架的身子找到陈伍，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营…官…明天…真没法子了…弟兄们…得用牙啃了…”
陈伍没吱声，就站在破墙头往下看，山下鞑子营火密密麻麻，跟满天星似的。看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脸上没啥表情，可眼神狠得吓人：“等死是死，拼命也是死。不如咱主动找点事儿干。”
他把李铁柱、灰鸢、还有刚带着跳荡营从矿洞钻回来的张猛叫到一块儿，围着一盏快灭的油灯。
“鞑子觉得咱就剩一口气了，明天肯定玩命攻。”陈伍拿根柴火棍在地上划拉，“咱不能让他舒坦。今晚，去他营地里闹一闹。”
李铁柱眼一瞪：“夜袭？营官，弟兄们都快累成死狗了，还能动吗？”
“不动就得死。”陈伍棍子点着地上画的简易图，“不用多去人，就挑还能动弹的，凑个三五百敢死的。张猛，你熟矿道，带跳荡营的兄弟，从后山那个废矿口摸出去，绕到鞑子大营侧后头。”
他又看灰鸢：“你手下还有多少能夜行的？混进去，找到他们粮草堆放的地方，马圈，还有那些大将军炮摆在哪。不用你们打，看清楚，留记号。”
最后对李铁柱说：“铁柱，你从锐士营挑两百个最狠的，跟我从正面摸下去。等侧后头动静一起，咱们就往他营门冲，不用死磕，放把火，砍翻几个哨塔就撤。让他一晚上睡不着！”
灰鸢皱眉：“太险了。鞑子吃了两天亏，晚上肯定戒备严。”
“就因为严，才想不到咱敢出去。”陈伍把棍子一扔，“就这么定了！告诉弟兄们，不想明天被鞑子当猪宰，今晚就跟老子去玩命！赢了，能多喘几天气；输了，早死早超生！”
命令一下，岭上剩下的人反而来精神了。怕到极点就是不怕，横竖是个死，不如死前拉几个垫背的。很快，三百多号还能提着刀的汉子凑齐了，眼神里都冒着狼光。
子时刚过，月黑风高。张猛带着跳荡营的百十号人，跟鬼似的悄没声息钻进了后山的矿洞。灰鸢也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夜不收，像影子一样滑下山坡，消失在黑暗里。
陈伍和李铁柱带着两百锐士营的老兵，用泥巴糊了脸，反穿棉袄，嘴里咬着木棍，顺着白天看好的陡坡，一点点往下溜。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和远处鞑子营里偶尔传来的马嘶和巡夜梆子声。
下山这段路，比打仗还难。坡陡，没路，到处是石头和荆棘，时不时有人脚下一滑，赶紧被旁边人死死拉住，吓得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摸到山脚，离鞑子大营外围哨卡就百十步远了，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等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像过了一年。就在陈伍都快觉得计划要黄的时候，鞑子大营侧后方突然“轰”一声响，接着火光冲天！人喊马嘶瞬间炸了锅！
“动手！”陈伍低吼一声，第一个跳起来，赤血刀出鞘，朝着最近的一个哨卡就扑了过去！李铁柱和两百老兵像决堤的洪水，嗷嗷叫着跟上。
守哨卡的几个鞑子兵正扭头看后面怎么回事呢，根本没防备，瞬间被砍翻。陈伍带人不停，直接冲向营门！沿路碰到几个巡逻队，仓促接战，被这群憋疯了的老兵一个照面就冲散了。
冲到营门附近，已经乱成一团。不少鞑子兵从帐篷里钻出来，衣服都没穿好，有的往侧后跑，有的懵头转向。陈伍让人把带来的火油罐拼命往帐篷和辎重车上扔，火把一点，顿时烧起一片！
“风紧！扯呼！”李铁柱砍翻一个骑马的鞑子军官，看到大队鞑子举着火把往这边围过来，扯着嗓子喊。
陈伍也不恋战，招呼一声，带着人扭头就往回跑。鞑子营里彻底乱了，救火的、抓奸细的、到处乱跑的，自己人撞自己人，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追击。陈伍他们顺着原路，连滚带爬往回撤，鞑子零星的箭矢嗖嗖从头顶飞过。
等跑回岭下，张猛带着跳荡营的人也已经从矿洞钻回来了，个个一脸兴奋。“营官！得手了！烧了他两个粮垛，惊了马圈，还摸到炮位，宰了几个看炮的！”
清点人数，出去三百多人，回来了两百八十多，折了二十多个弟兄，但搅得鞑子大营鸡飞狗跳，这买卖，值了！
岭上的人看到山下火光冲天，喊杀阵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等看到陈伍他们浑身破烂却眼神亮得吓人地跑回来，顿时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声。这一夜，鞑子别想睡了！
果然，后金大营闹腾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才消停。第二天，预料中的猛攻没来。鞑子也被折腾得够呛，忙着救火、整顿、抓奸细，攻势缓了下来，只是用炮远远地轰，派小股人马试探。
就这一天喘息的时间，救了黑松岭的命。冯七带人拼命抢修工事，周老爹派人从主寨紧急运来最后一点箭矢和伤药。虽然还是艰难，但起码又多撑了一天。
陈伍站在墙头，看着山下略显疲沓的鞑子，对李铁柱说：“看见没？鞑子也是肉长的，也怕疼，也怕折腾。你越狠，他越怂。”
李铁柱咧嘴笑了，露出带血的牙：“营官，跟着你干，真他娘的刺激！这刀尖上跳舞的活儿，够劲！”
就这样，黑松岭这块硬骨头，靠着夜袭挣来的一天，又硬生生顶住了后金军后续几天的骚扰性进攻。虽然岭上的人越来越少，工事越来越破，但那股气没散。后金军主帅阿敏和济尔哈朗气得跳脚，却拿这块啃不动、砸不烂的骨头毫无办法，伤亡数字每天都在增加，军心也开始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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