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岭大捷的烟火气尚未完全散去,焦糊味混杂着胜利的狂欢气息,在岭上岭下弥漫。寨门内外,堆满了缴获的兵甲、粮袋,尤其是那三十余匹膘肥体壮的蒙古战马,被圈在临时搭起的马厩里,引得来往士卒纷纷侧目,眼中满是羡慕与渴望。首战告捷,重创强敌,黑虎营上下士气如虹,连日来的压抑和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亢奋。
议事堂内,气氛却不如寨门外那般纯粹热烈。战利品初步清点完毕,清单由灰鸢呈到了陈伍面前。然而,如何分配这些用鲜血换来的成果,却成了摆在黑虎营核心层面前的第一道难题,其棘手程度,丝毫不亚于面对蒙古流骑的弯刀。
战利品,烫手的山芋。 李铁柱嗓门最大,率先嚷嚷开来:“营官!没得说,最好的铠甲兵刃,自然先紧着咱们战兵哨的弟兄!这次火攻虽险,可最后冲杀堵截,砍下鞑子脑袋的,还是咱战兵弟兄流的血最多!那些好马,更得优先配给斥候和精锐骑队!”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清单上那批精铁打制的弯刀和锁子甲,这些都是从蒙古军官尸体上剥下的精品。
赵振川眉头微蹙,他性情沉稳,虑事更为周全:“铁柱兄所言在理,战兵弟兄确为首功。然则,此番大捷,疍家兄弟冒险引路,深入死地,功不可没。若无他们熟知水道,火攻之计便是空谈。冯老工械坊日夜赶制引火之物,辅兵哨搬运物资、构筑工事,亦付出辛劳。若赏罚不均,恐寒了众人之心。”他特意提到了疍民的功劳,目光扫过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周老爹。
周老爹低垂着眼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粗陶茶碗的边缘,并未言语。但他身后侍立的阿水等几个疍民青年,脸上却已露出期盼之色。上岸定居、获得认可,是他们世代期盼的,而实实在在的赏赐,便是这种认可最直接的体现。
灰鸢轻咳一声,作为内务总管,他需要考虑营寨的整体运转:“营官,振川兄考虑得是。赏功罚过,乃立军之本。依属下看,除军械马匹按需分配外,缴获的布匹、盐巴、银钱等,应拟定章程,按功大小、职司高低,一体分发,以示公允。尤其对疍家兄弟,应有额外抚恤,他们此战,折损了两名精通水性的好手。”
李铁柱闻言,有些不服,但瞥见陈伍沉静的脸色,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咕哝道:“总不能让大伙儿白流血拼命……”
陈伍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胜利带来的不仅是荣耀,更有利益分配引发的潜在裂痕。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声音不高,却让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诸位所言,皆有道理。黑虎营非一人之营,乃众人同心戮力之基业。赏功,不仅要赏冲锋陷阵之勇,更要赏出谋划策之智,赏后勤保障之劳,赏每一个为此战流血汗的弟兄!”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目光锐利:“战兵哨,优先换装精良兵甲,战马亦优先配备,此乃维持战力之必须。然,缴获财物,除预留营中公帑,用于购买粮种、药材、铁料等,余者皆按功勋簿记录,公平分发,上至哨长,下至士卒、疍民、匠户,一视同仁!此例一开,方能使众人知,只要为黑虎营效力,无论出身,皆有功必赏!”
他看向周老爹,语气诚恳:“周老爹,疍家兄弟之功,伍铭记于心。除应得赏赐外,我意,在野猪岭下,靠近河滩处,划出一片土地,助疍家兄弟修建永久居所,允许其家眷上岸安居。此后,疍家子弟,凡愿入营者,经考核,可入水师哨,专司水上巡防、侦察!”
周老爹闻言,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嘴唇哆嗦着,起身便要下拜:“营官!这……这使不得!疍户贱籍,岂敢……”
陈伍抢先一步扶住他,斩钉截铁道:“自此,黑虎营治下,再无贱籍!只有同舟共济的兄弟!”此言一出,不仅周老爹老泪纵横,阿水等疍民青年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李铁柱等人虽觉此举有些惊世骇俗,但见陈伍态度坚决,又念及疍民确实立下大功,便也未再出言反对。
然而,疍民上岸,风波暗起。 当划地建房、疍民可入水师哨的消息传开,在黑虎营普通士卒乃至野猪岭周边刚刚依附的流民中,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数百年来形成的偏见,非一朝一夕可消除。
“让那些‘曲蹄仔’上岸住?还跟我们一样领赏?凭什么?”几个原山寨的老兵在营房角落低声抱怨。
“就是,浑身鱼腥味,看着就晦气。以后还要跟他们一起当兵?呸!”
“听说营官还要让他们管船管码头,这以后咱们喝的水,都得经过他们手……”
这些闲言碎语,虽未敢明目张胆,却像暗流一样在营中涌动。甚至有些原本对黑虎营心存好感的山下村民,闻听此事后,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交易时多了几分迟疑和打量。
这一日,阿水带着几个疍民青年,奉命前往后山协助冯七的工械坊搬运木料。行至半路,却被李铁柱麾下的一名什长带人拦住。那什长斜着眼,语气轻佻:“哟,这不是‘水上飞’阿水兄弟吗?怎么,这上了岸,腿脚利索了?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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