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岭的冬日,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忙碌中悄然流逝。不再是往日山寨猫冬时的死寂,而是充斥着号令声、夯土声、金铁交击声,以及新垦田地里偶尔响起的吆喝。陈伍颁布的“新政”,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虽未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也让这潭水漾开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涟漪。
聚义厅如今改称“议事堂”,虽陈设依旧简朴,但气氛已然不同。堂前悬挂着一面牛皮大鼓,用以聚将点兵;侧壁则张贴着灰鸢亲手誊抄的《黑虎营禁约》十七条,朱笔勾勒的“五十四斩”字样,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每日清晨,赵振川便会在此擂鼓聚将,分派各哨操练、巡防、工役事宜,秩序井然。
整军经武的成效最先显现。赵振川不愧为边军老卒,将四百余乌合之众操练得日渐精悍。战兵哨由李铁柱统领,专攻攻坚破阵,刀盾配合、长枪突刺,演练得虎虎生风。辅兵哨在灰鸢调度下,不仅承担运输、筑营,更按什伍编制,轮番参与野猪岭谷地的垦荒。冯七的工械坊也已初具规模,那处小铁矿苗被成功开采,虽产量有限,却已能打造出质地优于缴获兵刃的枪头、箭头,甚至试制了几架结构简单的弩机,装备给赵振川直属的斥候队。
然而,新政推行,绝非一帆风顺。根基初立,矛盾已显。
这日,李铁柱气冲冲地闯进议事堂,对着正在与灰鸢核对粮草账目的陈伍嚷道:“营官!俺老李受不了这鸟气!那帮新来的撮鸟,尤其是几个原‘座山雕’手下的头目,仗着有几分蛮力,操练时不服管束,背后还嚼舌根,说咱这规矩那规矩,是脱裤子放屁!今日竟敢公然顶撞俺安排的队正!”
陈伍放下账册,神色平静:“如何顶撞?”
“俺让他们练习结阵防御,他们倒好,说以前打仗都是各自为战,凭一把子力气砍杀,练这劳什子阵型,束手束脚!俺那队正说了两句,差点动起手来!”李铁柱满脸涨红,“要依俺以前的脾气,早他娘一刀一个砍了干净!”
一旁的灰鸢微微蹙眉:“铁柱,营中禁约明文,不得私斗,违者重责。你若动手,便是触犯军规。”
“可……可这口气咽不下!”李铁柱梗着脖子。
陈伍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转向刚走进来的赵振川:“振川,你怎么看?”
赵振川沉吟道:“哨官,此事并非孤例。新旧人马融合,难免龃龉。旧寨习气重自由散漫,轻视纪律;新附者又恐我等区别对待,心存疑虑。单靠严刑峻法,恐难服众,易生怨怼。”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如今营中职司,多以我等旧人为骨干,新附者中纵有才干,亦难获擢升,长此以往,非长久之计。”
陈伍点头,赵振川所言,正是他心中所虑。黑虎营要壮大,不能只靠最初的核心班底,必须广纳贤才,唯才是举。他沉吟片刻,决然道:“传令!三日后,于校场设立‘擂鼓台’,公开较技!不论新旧出身,凡自信有勇力、通晓武艺、擅射御、乃至有一技之长者,皆可上台!胜者,不仅赏钱粮布匹,更依其才能,授以什长、队长乃至哨副之职!军中职位,能者上,庸者下!”
此令一出,全军震动。尤其是那些新附之人,原本以为永无出头之日,此刻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三日后的校场,人声鼎沸。擂鼓台由粗木搭建,虽简陋,却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陈伍亲自主持,赵振川、李铁柱、灰鸢、冯七等人分坐两侧。
较技先从弓马拳脚开始。果然有藏龙卧虎之辈脱颖而出。一名原“座山雕”麾下的沉默汉子,名唤石柱,臂力惊人,开得硬弓,百步外箭无虚发,引得满场喝彩。另一伙投诚溃兵中,有个叫马三的瘦小汉子,身手敏捷,尤擅山地奔袭与侦察,与赵振川麾下最好的斥候比试潜伏追踪,竟不落下风。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匠作考核中。一名原是被裹挟入伙的铁匠,名叫周老锤,在冯七出的题目——修复一具损坏的机弩时,不仅迅速修好,还提出了几处改进意见,让冯七都捻须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陈伍当即兑现承诺,石柱被破格提拔为战兵哨新任什长,马三被赵振川要入斥候队,周老锤则被冯七直接请入工械坊,委以重任。赏格发下,新任军官昂首挺胸,台下欢呼雷动。那些原本心存懈怠的老兵油子,见真有凭本事上位的机会,也纷纷收起了轻视之心,训练时认真了许多。
然而,重利驱动,亦藏隐忧。较技之后,营中求战情绪空前高涨,尤其以李铁柱的战兵哨为最。不少新晋军官和士卒,渴望通过战功获取更多赏赐和晋升。
“营官!”李铁柱再次请命,这次底气足了很多,“弟兄们手都痒了!那‘座山雕’残部就在左近,何不主动出击,一举荡平,也好让新弟兄们见见血,立立功!”
赵振川却持反对意见:“哨官,我军新练,虽士气可用,但实战经验仍缺。‘座山雕’新败,如受伤的饿狼,报复心极强,且熟悉山林地形。贸然出击,若中埋伏,恐前功尽弃。当下应以巩固根基、练兵积粮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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