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偏殿的门缝漏进一线灰白。苏知微仍坐在绣墩上,手里的册子摊开在膝头,笔尖停在最后一行字后。她没合上本子,也没起身走动,只是盯着那句“帝未裁决”看了很久。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比早前那名内侍更沉,三人同行,中间的脚步略显迟疑。
她抬眼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两名内侍分立两侧,中间站着一个穿青灰袍的男人,腰间挂铜盒,手里捧着一只银盆。他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苏知微一眼认出那是尚药局的验毒官。这种人平日只在宫中饮食入口前露面,从不参与医案审理。今日亲自登门,还带着全套器具,显然是冲她来的。
她不动声色,将册子缓缓收进袖中。
验毒官走到院中石台前,把银盆放在桌上。水很清,映得出人影。他又从铜盒里取出几样工具:瓷碟、小勺、滴管,最后拿出一包密封的粉末。
“奉贵妃令,重查苏才人居所是否藏瘴毒。”他开口,声音干涩,“此为昨日从冷院墙角取回的可疑残留物,现当众验明。”
苏知微站起身,缓步走近。
她看着那包粉末被打开,一小撮落入水中。按常理,若含蟾酥类毒素,遇水应显蓝紫色。可那粉末入水后,只泛起一点浑白泡沫,随即散开,毫无变色。
验毒官眉头一跳,迅速低头记录:“无反应,判定为非毒物。”
周围几名观礼的太医互相看了一眼,没人说话。
苏知微却忽然笑了下。
“大人,这水是刚取的?”
验毒官顿住笔:“井心净水,三滤过银盆,全程有人监看。”
“那为何反应不对?”她问,“我昨夜在乾清宫说过,瘴毒虽难辨,但遇酸性水媒会显色。你这盆水,连基本反应都没有,倒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你胡说什么!”验毒官抬头,“水质绝无问题!这是宫中标准流程,岂容你质疑!”
“我不是质疑流程。”苏知微盯着他,“我是质疑你这个人。你手抖了三次,写记录时换了两次墨。你怕什么?怕结果太真,还是怕假得不够?”
验毒官脸色变了。
她不再看他,转而对春桃说:“去拿陶罐来。”
春桃立刻转身进了屋。不多时捧出一只泥封未拆的陶罐。这是昨夜她悄悄从冷院后井打的水,一直藏在床底。
苏知微亲手启封,舀了一勺倒入另一个空瓷碗中。接着,她用干净小勺从同一包粉末里再取等量样品,轻轻投入新水中。
瞬间,水面泛起一层淡淡的蓝紫光晕,像晨雾落在湖面,清晰可见。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低呼。
苏知微抬眼看向验毒官:“同一批药粉,同样的操作,为什么你的水没反应,我的却显了毒?唯一的变量,就是水本身。除非……你那盆水已经被碱物污染,中和了毒素反应。”
验毒官猛地后退一步:“不可能!这水我亲眼看着取的!”
“那你告诉我,”苏知微逼近一步,“碱从哪来?是你自己加的,还是有人提前做了准备?你敢发誓,这过程没有半点私弊?”
“我……我只是执行命令……”
“执行谁的命令?”她声音不高,“贵妃让你来,是要你还原真相,还是让你造一个‘无毒’的结论?你说这水没问题,可它明明有问题。你说我没毒,可证据显示有毒。那你是在验毒,还是在替人遮掩?”
验毒官嘴唇发白,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一名太医忍不住低声插话:“或许……是器皿不洁?也可能是气候影响……”
“气候?”苏知微冷笑,“昨天和今天温度差不到两度,风向一致,连炭火都烧在同一位置。你怎么不说昨天太医们查不出毒是气候问题?怎么偏偏今天就怪到天上去?”
那人闭了嘴。
她重新看向验毒官:“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是谁让你改结果的?是你主动配合,还是被迫行事?只要你现在说出来,还能保住性命。”
验毒官浑身一颤,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弯下腰,双手抱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嘴里喃喃:“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两名内侍上前想扶他,却被他猛地推开。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肩膀剧烈起伏。
苏知微静静看着他,没再逼问。
她知道,有些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更怕死后家人遭殃。
她转身对春桃说:“把这盆水封好,留着备用。”
春桃点头,小心翼翼用油纸盖住银盆,系上绳结。
苏知微又扫视一圈四周:“今日之事,各位都看见了。验毒官所用水质异常,导致结果失真。这不是技术失误,是人为干预。如果以后还有人拿这样的‘证据’来定我的罪,我不介意把这一幕再演一遍。”
没人回应。
太医们低头避视,内侍们挤在角落窃语。有人小声说:“原来真是假的……”也有人说:“难怪上次那个宫女吐的东西都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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