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冷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苏知微正坐在石台前,手里还捏着那根细银针。她昨夜没睡,把两起伪症的细节又过了一遍,笔尖在册子上划出几道横线。春桃蹲在角落烧炭,火苗刚窜起来,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一个内侍站在门口,声音平板:“苏才人,陛下召您去乾清宫问话。”
苏知微放下笔,抬眼看了他一下。内侍没多说,只退开半步,示意她跟上。她起身拍了拍衣角,将记录册塞进袖中,转身时对春桃低声道:“别动那碗汤,也别让人拿走。”
春桃点头,手指紧紧扣住桌沿。
苏知微跟着内侍出了冷院。一路上宫墙高立,晨风穿过廊柱,吹得裙摆贴在腿上。她走得稳,脑子里却在转。皇帝突然召见,必是贵妃那边动作大了。太医两次查不出问题,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乾清宫前已站了几个人。
太医院判李德元领着六名太医排在左侧,个个低头垂手,神情肃然。苏知微走近时,有人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心里有数,这些人不是来诊病的,是来站队的。
殿门打开,内侍通传了一声。
苏知微低头走进去。
皇帝坐在上方,手里拿着一份折子,没抬头。贵妃不在场,但她的位置空着,案上茶还冒着热气。苏知微站定,垂手等着。
“你就是苏氏?”皇帝开口,声音不高。
“是。”
“近来宫里有人说你懂邪术,能控人心神。”
“臣妾不懂邪术。”
“那你说,为何接连有人在你院前发狂?”
“回陛下,那些人并非中毒,也未被控心智。她们的症状对不上真正的毒理反应。”
李德元上前一步:“陛下,瘴毒无形无相,发作不定时。苏才人所言,不过是狡辩。”
苏知微没看他,只对着皇帝说:“敢问陛下,您可知瘴毒从何而来?”
皇帝抬眼,看了她一下。
她继续说:“瘴毒生于南方湿热之地,夏秋雨季最盛。尸腐生虫,水浊生菌,人沾之则病。可京都寒冬,地冻如铁,宫中日夜燃炭,门窗紧闭,连水都日换三次。这样的地方,如何滋生瘴毒?”
殿内没人说话。
一名太医低声插话:“或许有人将毒物藏于香囊,带入宫中。”
“那请大人告诉我,”苏知微转向他,“您见过能在干冷之处存活的瘴毒吗?岭南疫病频发,皆因气候闷热潮湿。而我们这里,连青苔都难长。若真有人能在乾清宫炼出瘴毒,不如说是他能凭空造雨。”
另一名太医急道:“古籍有载,邪术可借阴气成毒,不依常理。”
“古籍也写龙能腾云,凤能涅盘。”苏知微声音没高,“可今日谁见过?若样样不合常理之事都归为邪术,那以后有人发烧,是不是也能说是鬼上身?”
李德元脸色变了:“你竟敢质疑太医院典?”
“我不质疑典籍,我质疑你们的判断。”苏知微看着他,“你们说有人中瘴毒,可有验过体征?舌底有没有淤点?耳后有没有红斑?呼吸是否急促?脉象是否紊乱?这些都没查,就一口咬定是毒,和街头巫婆有何区别?”
太医们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应声。
皇帝终于放下折子:“照你所说,宫中根本不可能有瘴毒?”
“不是不可能,是条件不足。”苏知微答,“瘴毒不是凭空来的,它需要环境。就像鱼离不了水,火离不了柴。没有湿热之气,没有腐败之源,毒再强也活不成。若有人硬要说这宫里能养出瘴毒,那就等于说冰窖里能种荷花。”
殿内静了一瞬。
李德元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一名年轻太医小声说:“可……西南确有士兵死于此类症状。”
“他们死在边境雨林,营地扎在烂泥里,喝的是浑水,睡的是湿草。”苏知微盯着他,“你能把那种环境搬进宫里吗?不能。所以他们的病因,不能套用在这里。”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她和太医之间来回。
“你一个才人,怎会懂这些?”
“臣妾的父亲曾是刑部仵作,臣妾自幼随他看过许多案子。”
“仵作之女,倒比太医还懂毒?”旁边一位老太医冷笑。
苏知微没恼:“那请问您,上月西六宫那位晕倒的宫女,您诊出什么了?”
“心神受扰,需静养。”
“她只是饿的。三天没好好吃饭,血糖太低,昏过去了。您给她开了安神药,她吃了更虚。”
老太医脸一沉:“你——”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争口舌。”苏知微转向皇帝,“臣妾只想说,病症要讲证据,不能靠猜。若人人都能随意指认他人施毒,那这宫里岂不人人自危?今天说我用瘴毒,明天会不会说我会飞天?”
皇帝没说话,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李德元终于开口:“陛下,此女言语大胆,且所学非正统医理,恐有妖言惑众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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