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和李纲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那番颠覆性的“江南策”,还需要他们花些时间消化。
御书房的灯火却一直亮到深夜。
……
天还未亮。
御史中丞陈东的府邸却早已灯火通明。
客厅里坐满了人。
每一个都是昨日在朝堂上参与弹劾韩世忠的江南籍官员。
此刻,他们脸上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一个个都垂头丧气,面色惨淡。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客厅中央的桌案上,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
陈东亲自执笔。
那份由他带头联名签署的“罪己诏”手稿就摆在那里。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和所有同僚的脸上。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不就是那点读书人的清名和风骨吗?
可现在,皇帝用这样一份东西,将他们所有的尊严剥得干干净净。
一名年轻官员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陈公!难道……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认了吗?”
他指着那份手稿,声音颤抖:“这东西要是真的登上了《大宋邸报》,我们……我们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家乡的父老乡亲啊!”
另一名官员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是啊,陈公!这不只是我们自己的脸面问题!”
“您想想,等岳飞的军队一到江南,拿着这份‘罪己诏’,那就是奉旨讨贼!”
“到时候,我们江南的乡亲故旧岂不是要任由他们宰割!我们可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了!”
陈东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住口!”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说话的官员。
那官员吓得一哆嗦,立刻闭上了嘴。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陈东。
他是江南士林在朝堂上的领袖,他的决定关系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陈东缓缓闭上了眼睛。
投降,是生不如死。
反抗,是死路一条。
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名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东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让老夫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纷纷躬身告退。
很快,客厅里只剩下了陈东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汉子被管家悄悄领了进来。
那汉子一进门就摘下斗笠,对着陈东单膝跪地:“小人叩见陈相公!”
陈东看着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回相公的话,那几位都已经答应了,这是他们托小人转交给您的信物。”
陈东颤抖着手接过那个小包。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
里面是几枚造型各异的私家印章。
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在江南足以呼风唤雨的顶级门阀。
陈东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敢!
原来早在一散朝,他就派出了心腹死士连夜出城,去联络那些同样在伪钞案中有份参与的江南大族的在京管事。
他要赌一把。
赌那些人比他更怕死!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退无可退,那就鱼死网破!
陈东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猛地将桌案上那份“罪己诏”手稿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火盆!
熊熊火焰瞬间将那张纸吞噬。
他重新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
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屈辱的求饶信,而是一封字字泣血、充满煽动性的秘密信件!
信中,他将那位年轻天子描绘成一个被岳飞等北方武夫蒙蔽,意图对江南进行残酷清洗的“暴君”!
他将即将到来的南征,定性为一场赤裸裸的“北方军阀集团对江南财富的公开掠取”!
他甚至添油加醋,杜撰了许多皇帝准备在江南推行“一体纳粮”、“清丈田亩”等足以让所有士绅都为之疯狂的“恶政”!
最后,他在信的末尾用一种悲壮至极的口吻写道:
“……皇权倾轧,武夫当道,我江南士人已无安身立命之地!”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
“唯有合我江南全境之人力、物力、财力,于岳飞大军抵达之前,做好万全准备,整顿乡勇,共抗强敌,方能保我乡梓,护我族人!”
“此非为反叛,实为自保也!”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东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知道,当这封信送出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他的家族以及整个江南,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不是生,就是死。
他将那封还带着墨香的信件小心翼翼地用火漆封好,又写了几封内容相似的副本。
他叫来了早已在门外等候的数名最可靠的死士。
他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们把这些信立刻送出去!”
“换上不同的装束,从不同的城门出去,走不同的路线!”
“记住,一定要抢在朝廷的官方文书前面,把信送到苏州范家、泉州蒲家……”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在江南最有权势的家族名字。
“告诉他们,想活命,就按我信上说的办!”
“否则,大家就一起死!”
几名死士接过信件揣入怀中,对着陈东重重磕了一个头。
然后转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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