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麦田创作室的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咖啡、旧纸张、以及各种乐器、音响设备混合的独特气味。沈遂之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度过大部分时光,面对摊满桌面的乐谱、歌词稿和标注得密密麻麻的demo CD,像一位谨慎的考古学家,又像一名焦灼的炼金术士,在无数声音的碎片中,试图拼凑出那张属于他自己的、完整的音乐版图。
收歌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着实遇到了瓶颈。邀约来的作品,有的旋律流畅但过于套路,有的词作精巧却与他的声线气质不符,有的颇具实验性但风险太高。沈遂之自己的创作也在艰难推进,一些片段很有感觉,但距离成为一首成熟完整的、足以担当专辑核心的作品,似乎还差着关键的“一口气”。宋柯和制作团队保持着耐心,但也隐隐透出压力——市场的热度有时限,首张专辑的成败,关乎太和麦田这次押注的回报,更关乎沈遂之未来事业的基石。
就在这略显凝滞的焦灼中,一封来自“胡立工作室”的邮件,通过公司收歌渠道,静静地躺在了项目组的公共邮箱里。附件里是一个音频文件,歌名叫做《新贵妃醉酒》。
起初,它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每天类似的投稿太多。是一位实习助理在整理邮件时,随手点开了试听。前奏响起,是流行化的、略带古风感的电子音色与民族乐器的交织,旋律线婉转优美,但也不算特别出奇。然而,当主歌部分的人声出现时,实习助理愣了一下——那是一个男声,用流行的、略带柔美的唱法演绎着一段充满古典意象的歌词,这并不算太罕见。真正让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是歌曲进行到一半时,演唱者毫无征兆地,从流行唱腔瞬间切换到了字正腔圆、韵味十足的京剧旦角唱腔!而且不是简单的模仿或点缀,是一段完整的、极具技巧性和表现力的京剧唱段,与前面的流行部分衔接得自然而富有戏剧性,将一种跨越时空的痴恋与宿命感,渲染得淋漓尽致。
实习助理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叫来了宋柯和沈遂之。
当那段惊艳的京剧唱腔在创作室的监听音箱里轰然炸开时,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沈遂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回落,留下一片冰冷的战栗和灼热的激动。
前世李可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翻腾起来。戏台上,水袖翩跹,珠翠摇动,咿咿呀呀唱着长生殿的故事……那些画面模糊又清晰。而更强烈的,是今生在铁岭、在长春,无数次聆听、模仿、试图理解却又总觉得隔着一层的,关于传统戏曲与现代流行如何真正“融合”的困惑与渴望。这首歌,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将他心中模糊的构想,照得雪亮!
“这……这是谁写的?谁唱的demo?”宋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邮件里附有简短的说明。歌曲由胡立工作室创作,词曲作者是一位对戏曲和流行音乐都有深入研究的音乐人。这首歌创作完成后,在工作室内部和少数圈内人中流传了很久,被视为一个极富创意但演唱难度极高的“怪胎”。他们找过一些成名歌手,有的被京剧部分吓退,有的尝试后效果不伦不类,始终找不到能完美驾驭、且气质契合的演唱者。直到《暗香》大火,沈遂之的名字进入他们的视野,他那独特的嗓音质感和作品中流露出的“跨界”潜力,让他们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于是投了过来,并未抱太大期望。
“贵妃醉酒……新贵妃醉酒……”沈遂之喃喃重复着歌名,手指无意识地随着脑海中那段京剧旋律轻轻敲击桌面。他的眼神变得极其专注,里面燃烧着一种宋柯从未见过的、近乎野心的光芒。
“这首歌,”沈遂之抬起头,看向宋柯,语气斩钉截铁,“我要唱。它必须是我的。”
宋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迅速权衡。这首歌无疑极具颠覆性和话题性,完美契合沈遂之“融合”的路线,演唱难度所带来的挑战一旦攻克,将是巨大的亮点和优势。但风险同样巨大——对歌手能力是极限考验,市场接受度未知,过于独特的风格也可能成为双刃剑。
“京剧部分,你有把握?”宋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遂之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脑海中自动回放那段旦角唱腔。音域、气息、吐字、韵味……细节如流水般掠过。前世李可虽然主攻二人转和地方戏,但对京剧并不陌生,甚至偷师过一些皮毛。今生的沈遂之,戏曲的底子加上系统的声乐训练,对声音的控制力远非前世可比。更重要的是,他“懂”那段唱腔背后的情感,那种属于杨贵妃的极致繁华与寂灭,与他灵魂中某些东西隐隐共鸣。
“给我时间,”沈遂之睁开眼,目光如淬火的刀,“我能拿下。”
接下来的日子,沈遂之近乎疯魔。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活动,把自己关在创作室和太和麦田联系的戏曲老师排练厅里。流行部分对他而言相对轻松,他需要打磨的是细节处理和与后面京剧部分的情绪衔接。真正的硬骨头,是那段京剧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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