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里的药液不紧不慢地滴答。蛐蛐和大姐并排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一个划着手机,一个捧着书本,看似各忙各的,心里却都在酝酿着同一场风暴。
回去的路上,俩人聊着聊着聊到母亲。
你有没有发现,蛐蛐突然开口,像自言自语,咱妈活到这把年纪,为人处世还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大姐心里那扇紧闭的门。
大姐立刻接上,就是就是!真单纯了!
她简直自信得让人害怕。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永远在用她那套标准评判所有人。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终于找到共鸣的乐手。她们说起母亲如何贬低她们的衣着,说她们穿啥都不自信,一股子缩头缩脑相,说她们继承了父亲没气质的衣品。可在大姐看来,父亲穿着整洁得体,自有一番上班人的气度;而母亲那些花哨的装扮,是虚张声势的自信罢了。
蛐蛐压低声音,我们长年在外,居然一直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想起每次回家,母亲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让她们觉得父亲穿衣小气。可相处久了才发现,母亲那套看似正确的理论,得细细推敲。
大姐叹了口气:她这辈子除了干活,几乎不与人来往。看待事情非黑即白,还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更让姐妹俩无奈的是,母亲永远在计算着她的付出与回报。她总觉得对孩子付出最多,却得不到回报。可她不明白,回报是需要金钱和能力来支撑的。
她总是在意我们有没有吃饱穿暖,觉得只要没饿死冻死就是她的功劳。可她从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光是活着远远不够。没有能力的父母,与其把孩子护在羽翼下,不如让他们在风雨里学会飞翔。
姐妹俩对母亲的审判,没有法官,但她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当她们并肩走着,聊了好多以前从不曾说的,因为都在被生活摧残的不断成长,只有母亲没有成长。
看出父母的不完美,或许才是真正成长的开始。
输液室的药水味还没从衣襟上散尽,蛐蛐和大姐踏进家门时,正撞见厨房里父亲佝偻着背在灶台前翻炒的背影。而母亲,果不其然,又消失在了那间永远收拾不完的平房里。
母亲的腿刚好转些,就像被上了发条的陀螺,重新开始了她的“折腾”。
前几日她突然疼得寸步难行,整个人蜷在沙发床上,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大姐带她去瞧医生,老大夫扶着眼镜片,对着X光片直咂嘴:“这把年纪,骨质增生成这样还能走动,算轻的了!”
骨质增生 = 岁月颁发的勋章
药膏与药片 = 短暂的休战书
这就是人生!
药膏和药片带回来,才服了一两天,疼痛刚退潮般撤去些许,母亲就又拄着那条还不利索的腿,开始在平房里翻箱倒柜。大姐又急又气:“您能不能消停会儿?”母亲只是含糊地应着,手上的活计却一刻不停。
蛐蛐在一旁默默看着,把劝说的话咽回肚里。她比谁都清楚,对母亲这样的劳碌命而言,让她静止不动,无异于另一种酷刑。她的生命在与灰尘、杂物、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旧物的搏斗中获得确证。腿疼是身体的抗议,而“折腾”却是灵魂的呼吸。仿佛只要双手还在忙碌,生命就依然牢牢攥在自己掌心里,未曾被岁月完全偷走。
午饭时间快到了,而平房里的响动还未停歇。蛐蛐知道,这不是不听劝,这是一个人与命运抗衡了一辈子后,唯一熟悉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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