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骨子里淌着不安分的血。
他厌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握着锄头的手总忍不住摸摸村头老王家的车。每逢农闲,他就往市里跑,不是去闲逛,而是直奔姑姑秦小凤家——那个在城里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女人,虽没发大财,但失败成为活字典,装满了五花八门的营生门道。
姑,我想开大车。大明蹲在秦小凤的凉房屋门口,手里转着车钥匙。凉房屋里堆满棉花——秦小凤最近在做棉被。
秦小凤眯眼打量这个虎头虎脑的侄子:跑长途?那可是挺辛苦的。
总比拿锄头换苞米强。大明踢了踢脚边的泥巴。
考下驾照那天,大明把儿子举过头顶转了三圈。小家伙咯咯笑着,黝黑的小脸上嵌着双和妈妈一样的大眼睛,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
从此,他的生活变成了车轮的轨迹:
凌晨三点,发动引擎,后视镜里映着妻子小玲抱着孩子站在院门口的身影;
正午时分,在服务区扒拉盒饭时,不忘视频看看儿子有没有好好喝奶;
深夜返程,困得掐大腿,儿子的照片贴在方向盘上。
有次暴雨天送货,轮胎陷进泥坑。大明光着膀子搬石头垫车,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淌。手机突然响起,是小玲发来的视频——儿子正蹒跚学步,跌跌撞撞扑向镜头。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是泪。
村里人都说,大明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倒像个老江湖。 他知道哪个服务区的柴油每升便宜两毛;他懂得在交警查车时递烟的角度;他甚至在卡车司机群里倒卖二手轮胎,赚点奶粉钱。
小玲抱着儿子在村口等车回来时,常有婶子打趣:你家大明比泥鳅还滑溜!她只是笑,低头亲亲儿子黑亮的脸蛋——这孩子越长越像她,只有笑起来时露出的大明同款小虎牙,提醒着这是他们血脉的融合。
每当夜色深沉,国道上的路灯像流星般掠过车窗时,他就想一想这趟能挣多少,挣得多,自然就精神了。
卡车碾过减速带,颠簸中大明想起爷爷的话:咱们这样的人,翻身不靠运气,靠车轮子一圈圈转出来的命。
远处,晨曦正撕开夜幕。他踩下油门,朝着光的方向驶去,车载收音机里嘶嘶啦啦地响着:下一站,幸福岭...
有些人注定要在路上寻找归宿,就像种子乘着风,最终落在适合发芽的土壤。
大明的卡车在晨雾中缓缓驶出村庄,轮胎碾过泥泞的乡道,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这是他第十三次往市里送货,也是他决定在市郊买下那间平房后的第一个春天。
平房不大,但够三口之家。
大明蹲在门槛上抽烟,眯眼望着远处儿子小川的身影——那孩子正趴在院子里那台老卡车的方向盘上,有模有样地转着圈,嘴里地配着音。
小川从车窗探出黑黝黝的脸蛋,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我什么时候能跟你一起跑车?
大明掐灭烟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想起去年秋天,小川上学才三个月,老师就找上门来。那天他蹲在同样的位置,听着老师数落儿子作业本上全是轮胎印子,画得比字还多。当时他只是笑笑,说了句。
如今小川十四岁了,个头不高,小胖子,也不爱读书。每天放学就钻进驾驶室,把大明收集的货运地图翻得哗啦响。大明也不强求,就像当年他爹没强求他种地一样。
等你脚能够着油门。大明站起身,拍了拍工装裤上的灰。
雨后的清晨,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向卡车。小川抱着工具箱,脚步轻快得像只小山雀。大明看着儿子黑亮的后脑勺,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跑长途时,后视镜上挂着的那张儿子周岁照片。现在照片早就褪色了,换成了小川用零花钱买的铜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
装货时,小川学着父亲的样子清点货单,稚嫩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脆。大明站在车尾,看着儿子踮脚核对货物的认真模样,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般年纪搬货,眼睛里装着整个城市的灯火。
爸,这个捆好了!小川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回程时下起了雨。卡车在盘山路上打滑,大明猛打方向盘时,瞥见儿子死死攥着座椅的指节发白,却咬着牙没喊怕。雨刷器拼命摆动,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像是时光的印记,模糊了来路与前程。
怕吗?大明问。
小川摇摇头,黑亮的眼睛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等我考下驾照,就能替你开了。
屋里,小玲正往冰箱里塞新腌的酸菜,墙上挂着父子俩在青海湖边的合影。
晌午,日头正毒。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节奏轻佻,三长两短。
门一开,张三的影子斜斜地切进来。他比从前更瘦了,衬衫空荡荡地挂在肩上,眼睛却亮得反常,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路过,讨口水喝。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屋里静得出奇,只有老挂钟的滴答声。小玲递水时,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刮——那触感让她想起二十岁那年,他们在麦垛后的第一次牵手。
大明跑车去了?张三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里屋。
小玲没挪开身子。
窗外的知了突然聒噪起来。
三十多岁的女人,像块晒透的旱地,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第二次,张三时带了瓶雪花膏。小玲抹在手腕上,香气混着汗味,让她想起出嫁前夜偷用的那盒胭脂。第三次,他堵住她,手指捻开她衣襟上一粒纽扣,动作熟稔得像解开自家门闩。
村里人的闲话比夏天的蚊蝇传得快。有人说看见张三半夜从秦家后墙翻出来。
大明回来那天,发现灶台是冷的。
小玲慌慌张张系错了两颗扣子,脖颈上有道红痕,像是被麦芒划的——可这个季节麦子早收完了。他没吭声,蹲在卡车底下换机油,扳手拧得咯吱响。
夜里,小川突然说:爸,张叔前天来借千斤顶。
大明盯着天花板,月光把裂缝照成一道狰狞的疤。第二天,他去了趟市里,回来时手里攥着份合同——高速公路旁新盘下的停车场,每月稳赚五千。
你去管账。他把钥匙扔给小玲,省得闲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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