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御膳房后院那间堆放破损炊具的废弃库房里,弥漫着铁锈与尘土的混合气味。仅有的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在布满蛛网的梁柱间投下昏沉的光斑。张全佝偻着背,警惕地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门外无人,这才颤巍巍地转过身,一把攥住了福林的手腕。
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像枯树枝般硌人,力道却大得惊人。昏暗中,福林能清晰地看到张全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在微微抽搐,混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急速转动,闪烁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光。
“福林……我的好孩子……”张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如今……算是熬出点头了……淑妃娘娘待你好,爷爷这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怕啊!”
他猛地凑近,一股陈年烟火与老人体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可知道,当年与我一同进宫的李顺子?就因为给贵人梳头时,簪子上多用了颗珍珠,被对头告了个‘僭越’,当晚就……就投了井!”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福林的皮肉里,“还有管库房的赵德海,不过私下抱怨了句月例银子短了数,第二天就被发现在水沟里,说是失足……失足!”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这宫里头的冤魂,比御花园里的蚂蚁还多!你扳倒了个春桃,以为是除了祸害?蠢!你这是把自个儿架在火上烤!那春桃在宫里经营十年,盘根错节,谁知道她背后还站着哪尊菩萨?你断人财路,毁人前程,这仇……这仇结大了!”
福林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全更用力的握紧打断。
“闭嘴!听我说!”张全混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仿佛要将他钉在原地,“你以为靠着小聪明,靠着娘娘一时赏识,就能高枕无忧?差得远!差得远呐!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死得最快的,也是聪明人!”
他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指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宫墙轮廓:“看见没?这朱红高墙,看着光鲜,里头浸了多少血,埋了多少骨!爬得快?死得快!知道得多?死得更快!淑妃娘娘心善,是你的造化,可娘娘……娘娘自个儿在风口浪尖上站着呢!圣心难测,今日恩宠,明日就可能……就可能……”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孩子,听爷爷一句劝。”张全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悲凉,“敛起你的锋芒,藏起你的伶俐。在这吃人的地方,活得像块石头,才能活得长久。能低头时且低头,能装傻时就装傻,千万别让人把你当成靶子!”
他顿了顿,眼中那点悲凉瞬间被一种狠厉取代,如同老狼护崽时的凶光:“可若真有人欺到头上,逼得你无路可走……就像这次对春桃!”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就别犹豫!看准了七寸,一击毙命!绝不能给她喘气的机会,绝不能留半点翻身的可能!要让她……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几个字,他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决绝。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扭曲着,竟有几分狰狞。
福林看着眼前这个被数十年宫廷生涯折磨得形销骨立、时而惶恐时而狠厉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他反手用力握住张全冰冷粗糙的手,感受到那轻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沉声道:“张爷爷,您的话,福林字字句句都刻在骨头里了。您放心,我不是那等不知轻重、得意忘形的人。往后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
他目光扫过库房角落里厚厚的积尘和锈迹斑斑的废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在这地方,要么被人踩成泥,要么……就得有把别人踩下去的狠劲和本事。我福林,选后一条路。”
张全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拉扯过来的少年眼中那冷冽而坚定的光,混浊的老眼里终于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慰藉,还有更深沉的担忧。他松开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寂的废库里回荡,悠长而苍凉。
“走吧……快走吧……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少往爷爷这儿来……别让人拿了把柄……”他转过身,佝偻的背影融入昏暗的阴影里,仿佛一尊即将被尘埃彻底掩埋的石像。
福林最后看了一眼那苍老的背影,默默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这间充满腐朽与告诫气息的库房。门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已被宫墙吞噬,漫长的黑夜,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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