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裴休跪在那片幽蓝的人形荧光里,没有再发出嘶吼。
他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咯咯”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的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一种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头,官帽歪斜,发髻散乱,脸上涕泪横流,表情却是一种诡异的狂喜。
“美……多美啊……”
他痴迷地伸出手,抚摸着那片虚无的蓝色光芒,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它本该有的样子……纯粹,干净……没有那拙劣的笔触,没有那愚蠢的躯壳……”
雷豹被他这副模样骇得后退一步,手紧紧按在刀柄上,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顾长清站在阴影里,肺部的灼痛一阵阵袭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才是疯子该有的样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现实完全割裂。
裴休的视线猛地从地上的荧光移开,死死地钉在了顾长清身上。
“是你!你这个妖人!”
他的狂喜瞬间转为暴怒,“你把它召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让它显形?”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艺术!”
他挣扎着,想要爬向顾长清,却被雷豹一脚死死踩住后背。
“老实点!”
“啊——”裴休的脸被压在地板上,声音凄厉而扭曲。
“你们这些蠢货!刽子手!你们只懂杀人!你们懂什么叫‘作品’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一样的怨毒:“胡一鸣那个蠢材!”
“他玷污了我的画!他偷走了我的《秋山问道图》!”
“我把画魂说给了他听!我把那问道的老者如何下笔,山间的顽石如何皴染,都告诉了他!”
“可他!他用我给他的灵魂,画了一具……丑陋的皮囊!”
裴休的声音充满了嫌恶,“形似而神不逮!他根本不懂!”
“那张皮囊,太拙劣了!它禁锢了我的画魂!”
“我必须……我必须把它揭下来!”
他被踩在地上,却用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疯狂地比划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手术”。
“对……就是这样……从脖颈开刀,沿着筋膜的走向……”
“云母刀……我的云母刀最听话了……”他喃喃自语。
陷入了某种回忆,“它的皮……比最娇贵的宣纸还要顺滑……”
“我不是在杀他,我是在修正!我是在进行一场最完美的揭裱!”
“我把那张被他玷污的‘画皮’,从他那具拙劣的‘托纸’上……完整地、毫发无伤地揭了下来!”
“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这根本不是供述,这是一个疯子在炫耀他最得意的杰作。
沈十六的身体,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僵硬。
他见惯生死,但眼前这种将极致残忍当成极致艺术的疯魔,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他沉默着,转过身,走向书房最里侧的一面墙。
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屏风。
“你的‘杰作’,藏在了哪里?”沈十六的话语打断了裴休的狂笑。
裴休的笑声一滞,他贪婪地看着那面屏风。
喃喃自语:“它还没有完成……我的杰作,还没有完成……”
沈十六不再多问,走到屏风前,伸手,一寸一寸地敲击过去。
当他的手指敲到墙角与书架连接处时,声音变了。
“咔。”
一声轻微的、与众不同的空响。
雷豹立刻会意,松开裴休,两步冲了过来。
在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木雕花纹下,用力一按!
“嘎吱——”
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一股混合着皮革、药水和奇异香料的浓烈味道,从门后扑面而来。
锦衣卫们举着火把,当先冲了进去。
下一刻。
“呕——”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从密室里传出。
雷豹皱眉,大步跨入。
只看了一眼,这位见惯沙场的硬汉,喉头也猛地滚动了一下。
密室不大,正中同样悬挂着一张……皮。
一张完整的人皮。
但这张皮,明显比胡一鸣的更粗糙、更厚实,上面布满了粗大的毛孔。
它被用特殊的药水处理过,呈现出诡异的蜡黄色。
四肢被拉伸开,用细绳固定在一个巨大的木框上。
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刀、刮板和十几个装着不同颜色药水的瓶子。
一摞稿纸上,用炭笔详细记录着“脱脂流程”、“软化测试”、“防腐配方”等字样。
这不是画室,这是一个……处理皮革的工坊!
所有人都愣住了。胡一鸣的皮在案发现场,那这张……是谁的?
雷豹的目光扫过那些稿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他失声喊道:
“城西……城西那个被剥皮的李屠户!这是屠夫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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