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那句“我陪你一起教”和随之而来的严厉惩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将这个家彻底冻结。周小军所有的课余时间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林秀监督下无休止的劳动:劈柴、清扫院落、擦拭家具、甚至学习生火做饭。这些活计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来说,繁重而枯燥,尤其是带着“受罚”的性质,更显得煎熬。
周小军最初的抵抗情绪是强烈的。他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便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林秀身上。他故意把柴劈得歪七扭八,扫地时扬起漫天灰尘,擦拭桌子时把抹布甩得啪啪响,用沉默的、却充满敌意的行动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抗议。每当林秀按照周凛的吩咐,指出他做得不对、要求他重做时,他便会用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嘴唇抿得发白,仿佛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林秀承受着这一切。她知道周小军的愤怒和委屈,但她更清楚周凛那双眼睛在背后看着。她不能心软,不能退缩,必须硬起心肠执行这道冰冷的“教令”。她的话很少,只是重复着指令:“这里没扫干净。”“柴火码整齐。”“火候不对,重来。”她的语气尽量平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监工机器。这种刻意的疏离和公事公办,反而加剧了周小军的逆反心理。两人在冰冷的堂屋里,像两个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囚徒,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压抑的拉锯战。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周小军被命令清洗堆积了好几天的、油腻的碗筷。水冰冷刺骨,冻得他手指通红僵硬。他心不在焉,满腹怨气,手里一个打滑,“哐当”一声,一个粗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响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周小军吓得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打碎碗,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和家庭里,是一项可大可小的过错。他惊恐地抬头,第一反应是看向里屋书房的方向——害怕父亲听到动静出来。然后,他才看向林秀,眼神里充满了闯祸后的恐惧和等待斥责的绝望。
林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想象到周凛闻声出来,看到满地碎片时会是什么表情。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是立刻训斥周小军毛手毛脚?还是赶紧收拾残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出乎周小军意料的是,林秀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大声斥责或立刻向父亲告状。她只是快步走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书房门——门依旧紧闭——然后迅速蹲下身,压低声音,急促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急切,而非追究责任的愤怒。
周小军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秀已经动手捡起大块的碎片,同时催促他:“去灶膛里抓把灰来盖住油渍,小心别划到手!快点儿!”
这一刻,林秀的反应不是“监督者”在抓“受罚者”的把柄,而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共同掩盖失误的同盟者。她的首要目标,是避免事态扩大,是防止周凛的怒火被再次点燃。这种反应,源于她自身深处对周凛威严的恐惧,但在此刻的周小军看来,却成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庇护”。
周小军如梦初醒,慌忙跑到灶台边,手忙脚乱地抓了一把冷灰,撒在溅了油渍的地面上。林秀则利索地将所有碎片收拾干净,打开门,迅速将碎片倒进了院角的垃圾堆里。整个过程,两人配合得竟有几分默契,虽然依旧沉默,但之前那种尖锐的对立情绪,却在共同应对“危机”的紧张中,被奇异地冲淡了。
收拾完残局,两人站在堂屋里,看着干净的地面,都有些微微喘息。周小军偷偷抬眼看向林秀,眼神复杂,之前的愤恨似乎消减了一些,多了几分困惑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感激。
林秀避开他的目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合规矩”,是在冒险。但她不后悔。她重新拿起抹布,塞到周小军手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似乎少了些冰冷:“小心点。继续吧。”
周小军接过抹布,低下头,默默地重新开始洗碗。这一次,他的动作认真了许多,不再带着明显的抵触。
傍晚,周小军按照林秀的安排,去院子角落抱柴火。柴堆有些高,他踮着脚费力地抽拉着最上面的干柴。一阵寒风吹过,几根柴火滚落下来,砸在他的脚边,扬起不少灰尘迷了他的眼。他揉着眼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小脸冻得发青,样子有些狼狈。
林秀在堂屋门口看到了这一幕。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进屋,倒了一碗热水。当周小军抱着一捆柴,吸着鼻子、灰头土脸地走进来时,林秀将那碗热水递了过去,语气依旧平淡,甚至有些生硬:“喝了。暖暖手。”
没有多余的关心,只有简单的指令。
周小军再次愣住了。他看着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热水,又抬头看看林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迟疑着,没有立刻接。是陷阱吗?是另一种形式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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