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见他不接,也不勉强,只是把碗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放,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周小军站在原地,看着那碗水,内心挣扎。最终,身体的寒冷和口渴战胜了疑虑。他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水温透过粗瓷碗壁,温暖了他冻得麻木的手指。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这碗水,比下午那次共同掩盖失误的经历,更直接地触动了他。
他喝得很慢,直到把整碗水喝完。然后,他默默地把碗拿到水缸边,仔细地洗干净,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林秀,也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坚冰,裂开了第一道缝。
这缝隙,来自于一次意外的“共犯”经历,和一碗沉默的、却带着体温的热水。它并非源于温情脉脉的关怀,而是在严酷的惩罚框架下,两个同样承受着压力、同样对周凛心怀畏惧的“弱者”之间,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下意识靠近。
周小军开始意识到,这个“后妈”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一心只想折磨他、看他的笑话。她也在父亲的规则下艰难求生,她也会害怕,也会在关键时刻,选择一种对他“有利”的处理方式。而林秀也隐约感觉到,这个看似叛逆倔强的男孩,内心其实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冰冷的命令和惩罚,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照拂。
当晚,周凛从师部回来,照例检查周小军的“劳动成果”。他看了看码放整齐(虽然仍有些歪斜)的柴堆,摸了摸擦拭得还算干净的桌面,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继续。”
周小军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赌气,多了几分认命般的平静。
周凛的目光扫过一旁垂手而立的林秀,深邃难辨,但什么也没说。
夜深人静,林秀躺在冰冷的板床上,回想这一天的波折。那摔碎的碗,那碗热水,周小军最后那平静的应答……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知道,距离真正的“破冰”还遥遥无期,周小军心中的芥蒂绝非一日可消除。但至少,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厚厚的、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这裂痕如此微小,却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一种这个家或许不会永远在冰点以下凝固的可能性。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周凛那看似绝对掌控、实则默许的“共同教育”框架之下。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将两人捆绑,却意外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在压力下不得不相互面对、进而可能产生微妙理解的残酷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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