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到此戛然而止。克莱因瓶结构开始变得不稳定,光影迅速暗淡、消散。林策被“吐”回自己的意识空间,额头上布满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睁开物理的眼睛。病房依旧安静,柳小梅还在沉睡。但他看她的目光已经彻底改变。那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被入侵的孩子。那是一个战场,也是一个可能性的熔炉。
黄昏时分,柳小梅醒了。她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先静静地躺了几分钟。林策通过叠影视觉看到,她意识中的红色区域正在“预热”,暗红色的光芒像岩浆一样缓慢流淌,那些细微的裂痕似乎在自我修复。隔离带依然存在,但变得更薄、更透明了。
她终于睁开眼,眼神清澈,看向林策。“我做了梦。”她说。
“什么梦?”
“很多镜子。”柳小梅慢慢坐起来,“我在照镜子,但镜子里的人,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她对我笑,招手让我过去。我想过去,又怕过去。”
“为什么怕?”
“因为过去,我就回不来了。”柳小梅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但不过去,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好孤单。”
林策心中一动。冯远之说的“被完成的需求”,模因也在通过梦境表达它的渴望和孤独。
“小梅,”他斟酌着词句,“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姐姐不是想把你赶走,只是想教你一些东西呢?比如,怎么把歌唱得更好听,怎么把动作做得更漂亮?”
柳小梅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她想当我。”
“也许她只是想……被看见。”林策说,“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声音唱,用你的身体跳舞。但她还是你,你还是你。”
这个说法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抽象。柳小梅困惑地皱起眉。“一个人,怎么能又是自己,又是别人?”
林策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床头柜上那些她之前撕的纸。“你撕这些形状的时候,是你自己想撕,还是那个姐姐想撕?”
柳小梅思考了很久。“是我想撕。”她最终说,“但撕成什么样……好像是她告诉我的手。”
“那就是合作。”林策说,“你想做,她知道怎么做。你们一起完成了那个形状。”
这个类比似乎触动了什么。柳小梅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下去。“可是凌晨……好疼。她生气了。”
“因为我在没有问她的情况下,闯进了你们的‘房间’。”林策坦诚道,“我想保护你,但方法不对。吓到你们了。”
“你们?”柳小梅捕捉到了这个词。
“你和镜子里的姐姐。”林策平静地说,“她现在是住在这里的客人了。我们可以试着定一些规矩,比如,什么时候可以请你教小梅唱歌跳舞,什么时候需要安静,什么时候……可以一起照镜子。”
这近乎荒谬的提议,在柳小梅那里却得到了认真的考虑。她沉默了足有五分钟,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护士进来开了灯。
“那,”她在护士离开后小声说,“现在可以请她教我吗?”
“你想学什么?”
柳小梅的目光落在自己细瘦的手臂上。“手。怎么动才好看。早上够球的时候,她的手势……很舒服。但我自己做不来。”
林策深吸一口气。“你可以试试。轻轻地想,请姐姐教你的手,怎么动才好看。如果感觉到疼,或者不对劲,就立刻停下来,告诉我。”
柳小梅点点头,闭上眼睛。她的呼吸逐渐放缓,变得深长。林策的叠影视觉全开,紧张地观察着她意识云的变化。
红色区域微微发亮,但没有像凌晨那样狂暴扩张。相反,光芒变得柔和,像温暖的红绸。几条纤细的、暗金色的数据流,从红色区域缓缓流向她的运动皮层。现实中的柳小梅,慢慢抬起了右手。
这一次,动作没有丝毫的僵硬或冲突。她的手腕自然垂悬,然后以肘为轴,小臂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平圆。五指在这个过程中微微起伏,像风吹过花瓣的边缘。那不是一个有目的的动作,仅仅是一个“姿态的演示”,充满了克制的美感。
画完一圈,她的手停住,轻轻落回床上。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奇和愉悦的表情。“不疼。”她说,“很轻。像手自己在呼吸。”
红色区域的亮度平稳地降回基线。没有对抗,没有争夺。一次短暂的、受控的“展示”。
“她说,”柳小梅忽然开口,语气有些飘忽,“谢谢我让她动。”
林策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说话?”
“不是说话。”柳小梅努力形容,“是……意思。直接到脑子里。很礼貌的意思。”
沟通的通道,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启了第一道缝隙。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美”的体验共享。
林策靠在床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同时也有一股微弱的希望升起。冯远之指出的“另一条路”,也许真的存在。不是战争,而是艰难的、充满风险的共舞。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病房里,一个女孩正在学习如何与自己意识里那面“镜子”和平相处。而镜子里的影子,似乎也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不那么可怕的“房客”。
夜晚还很漫长,但这一次,黑暗中似乎多了一缕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相互理解的微光。
喜欢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