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从指尖开始。
第二天清晨,在康复治疗师到来之前,柳小梅主动提出“再试试”。她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林策在一旁安静观察,叠影视觉全开,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照亮她意识深处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今天想学什么?”林策问。
“手指。”柳小梅轻声说,“那天撕纸的时候,姐姐的手指……会跳舞。”
她所说的“跳舞”,林策在数据包的光影记忆中见过——那是虚拟柳梦梅在捻诀、指月、拈花时,手指极度细腻的屈伸与并拢,每一处关节的运动都独立而协调,仿佛十根手指是十个有独立意识却又默契十足的舞者。
“好。”林策说,“慢慢来。如果不舒服就停。”
柳小梅点点头,呼吸逐渐放缓。这一次,红色区域的响应比昨夜更快、更流畅。暗金色的数据流温柔地注入她的运动皮层,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现实中的手指开始微微颤动。
首先是右手食指,极缓慢地向上勾起,指节依次弯曲,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然后是中指,以略微不同的角度跟进。无名指与小指则保持松弛的微屈,像花瓣的末梢。整个手型在几秒钟内,从一个孩子的笨拙姿态,转化为一个蕴含着无言叙事的手势——那是指向月亮前的预备式,是虚拟世界里柳梦梅在“寻梦”一折中的经典起手。
完美,却令人心惊。
“不疼。”柳小梅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很轻……像手指自己在想该怎么动。”
但林策看到了更多。在叠影视野中,这次数据流的路径与昨夜不同。昨夜只是简单的运动指令传输,而今天,暗金色的流束在进入运动皮层后,分叉出了极其纤细的旁支,悄悄渗入了感觉皮层和体感映射区。模因在“教导”动作的同时,也在修改柳小梅对自己身体的感知——让她的神经回路逐渐接受“这样的手指姿态才是最自然、最美”的认知。
这是一种悄无声息的驯化。
“可以了。”林策在柳小梅试图移动左手时开口,“今天先到这里。”
柳小梅睁开眼,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顺从地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完美的手势在她自主意识控制下开始松动,变回普通孩子的手指。但在松动的过程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卡顿”——在某个角度,手指似乎犹豫了一下,本能地想维持那个优美的弧度,然后才继续放松。
她注意到了这个卡顿,困惑地皱起眉。“它……不想回来。”
“什么不想回来?”
“手指的感觉。”柳小梅尝试描述,“平常的时候,手指就是手指。但刚才……手指好像是活的,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变回普通手指,有点……空。”
这是感官依赖的初步形成。林策心中一沉。模因提供的不仅是动作模板,还有与之配套的、增强化的本体感觉。就像戴上VR设备后,虚拟手臂的运动会被大脑认为是“自己的”手臂一样,柳小梅正在被诱导接受一套新的身体感知标准。
“那是练习产生的错觉。”林策尽量让语气平常,“就像你学骑自行车,刚开始会觉得车把有自己的想法,熟练了就好了。”
这个解释暂时安抚了她。但林策知道,问题比学自行车复杂一万倍。
上午的正式康复训练,柳小梅的表现出现了明显分化。
在需要精细协调的项目上——比如用夹子夹起不同大小的积木放入对应孔洞——她的速度和准确率惊人地提升。治疗师记录下的数据显示,她的完成时间比昨天缩短了40%,错误率为零。更让人侧目的是她的动作经济性:没有任何冗余晃动,每个动作都以最短路径完成,夹取、移动、放置的轨迹平滑得像计算机生成的动画。
“不可思议的进步。”治疗师在记录本上写道,“似乎突然‘开窍’了。”
但在需要力量、爆发力或者应对意外干扰的项目上,她却表现得比之前更差。物理治疗师让她从一个矮台阶上跳下,她站在边缘犹豫了足足十秒,最终以极不协调的姿势“跌”下来,差点扭到脚。治疗师抛给她一个软球让她接住,球速并不快,她却完全错过了时机,任由球砸在肩膀上。
“害怕了?”治疗师关切地问。
柳小梅摇头,脸色苍白。“不是害怕。”她小声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动。”
林策明白。模因提供的是一套“表演性”的运动控制模式:它精于预设的、有美感的、可重复的序列动作,但对需要即时反应、力量输出和应对混乱的情境,它没有预案,甚至可能产生干扰。柳梦梅的程式里没有“接住意外飞来的球”这一项。
更令人担忧的变化发生在午休时。
柳小梅照例撕纸。但今天撕出的形状,不再是抽象的曲线,而开始接近具体形象:一个粗略的、但有明显水袖轮廓的人形,一个类似舞台方砖的网格,甚至有一个依稀可辨的、带屋檐的亭子轮廓——那是《牡丹亭》中“游园”场景的简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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