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那个周末,生意忽然就好了起来。
好得让人措手不及。
好像整条街的人忽然同时发现,街角多了个便宜又干净的小理发店。
早晨八点开门,门口就有人等着了。
九点以后,客人络绎不绝,我和金秀几乎没有坐下休息的时间。
录音机里的邓丽君早就被我们关掉了——太吵,听不清客人说话。
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断的剪刀声、推子声、吹风机声,还有客人们的聊天声、笑声。
“姑娘,给我剪短点,利索。”
“刘海修一下,挡眼睛了。”
“能烫头吗?就那种小卷。”
“我孙子满月,给推个小光头。”
我们像两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转。
洗头的水池几乎没有干过,围布换了一条又一条,地上的头发扫了一遍又一遍,很快又铺上一层。
白裙子早就收起来了。
我现在天天穿着身深蓝色裙子,胳膊沾上了洗不掉的染发剂渍,裤腿上都是细碎的发茬。
金秀的粉红衬衫也换成了耐脏的深色。
累,但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
收钱的时候,小铁盒很快就满了。
我们不得不找个饼干盒子当第二个“金库”。
关店数钱的时间越来越长,纸币皱巴巴的,混合着硬币,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开业第七天晚上,我们算总账。
金秀拿着笔记本,我数钱。
计算器按得啪啪响。
“减去成本——租金、水电、洗发膏、染发剂……”金秀念着,手指在账本上滑动,“净赚……三百四十七块五毛。”
我们俩都愣住了。
一周。
三百四十七块五。
爸爸单位,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二十块。
妈妈给食堂做饭,一个月才八十。
“我们……”我声音有点抖,“我们回本了。”
不仅回本了,还赚出了下个月的租金、成本,还有盈余。
金秀盯着那些钱,眼睛亮得吓人。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霞子!我们成了!真的成了!”
那天晚上,我们破例去吃了碗馄饨庆祝。
热腾腾的汤,飘着紫菜和虾皮,我们吃得满头大汗。回去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金秀挽着我的胳膊,哼着《甜蜜蜜》。
那应该是我们最像“合伙人”的时刻——共享成功的喜悦,相信未来会更好。
但裂缝已经在暗处生长。
生意越好,金秀对账目越计较。
笔记本上的记录越来越细:哪个客人是谁接待的,用了多少洗发膏,甚至谁多用了两张纸巾,她都会在旁边做个记号。
“霞子,今天你洗头打了三遍泡沫的那个大姐,其实两遍就够了。”
有一天关店时,她指着本子说,“洗发膏用得费,成本就高了。”
我正在扫地,动作停了一下:“那个大姐头发油,两遍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多搓搓嘛。”金秀合上本子,“我哥说了,小生意要精打细算。”
我没接话,继续扫地。
碎头发在扫帚下聚成一堆,灰扑扑的。
顾客开始有了偏好。
常来的几个阿姨,总会说:“霞子在吗?让霞子给我剪。”
年轻些的女孩也会指名:“上次那个尖下巴姑娘剪的刘海好看,今天还找她。”
金秀的手艺那可是杠杠的,但她这人吧,就是不太起眼,年龄比我大,看着却比我小。
也不会打扮,活脱脱一个小学徒。
慢慢地,我的“回头客”比金秀多了。
我能感觉到金秀的不高兴。
有客人指名找我时,她会把围布递给我,动作有点重。
我给人剪头发时,她能一直盯着看,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
有一天下午,来了个烫头的大姐。
金秀接的,我在旁边帮忙。
上卷的时候,大姐忽然说:“对了,上次那个小姑娘——就下巴尖尖那个——给我修的发梢特别自然,今天能不能让她给我修?”
金秀的手顿住了。
“我修也一样。”
她说,声音有点硬。
“哦……行吧。”
大姐察觉到了,讪讪地说。
那天晚上算账时,金秀忽然说:“霞子,咱们得重新分账。”
我正数钱,抬头看她:“怎么分?”
“以后谁接待的客人,收入全归谁。帮忙的话,给点辛苦费就行。”
她说得很快,像早就想好了,“这样公平。不然你客人多,老是我吃亏。”
铁棚里很静。
窗外有自行车铃铛响过,叮铃铃的,远了。
“金秀姐,”我放下手里的钱,“开业前咱们说好的,不管谁接待,收入都平分。”
这些客人能来,是因为咱们店开在这儿,不是因为某一个人。”
“那不一样!”
金秀声音高了些,“现在谁都点名找你,我成打下手的了!”
“我出的本钱不比你少,凭什么?”
“我没有让你打下手。”
我看着她的眼睛,“每个客人我都认真剪,你也一样。生意好是咱们一起做出来的。”
“一起?”金秀冷笑一声,“那你把点名找你的客人分我一半?”
话说到这儿,就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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