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正在厨房里剁着饺子馅。刀刃起落,笃,笃,笃,一声声结实实地钉在榆木案板上,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那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和清冷的空气传来,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感的、让人心定的节奏。
屋子里弥漫着葱姜和生肉混合的、朴实的香气,妈妈的身影在窗后忙碌。
仿佛那些紧闭的房门、含泪的追问、都只是冬日里一场短暂的噩梦!
我站在屋外的枣树下,没有进去。寒风吹透了棉袄,我却仿佛更需要这份清冷。
我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然后转身,推开屋门,让那股温暖的、混杂着食物香气的空气包裹住自己。
妈妈抬起头,脸上是惯常的、有些疲惫的平静:“回来啦?冷吧?
炕头暖和,去歇着。”
“嗯。”我应了一声,脱下棉袄。
三叔和三婶第一年回来过年,家里凭空添了许多新鲜的热闹。
吃完饺子,一大家子人挤在暖烘烘的屋里,空气里满是油脂和醋的余香。
碗筷撤下去了,那口油汪汪的大铁锅还摆在灶台上。
三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二婶,眼里带着新媳妇特有的、试探性的俏皮,笑着问:“二嫂,你说,这锅……该谁刷呀?”
二婶正嗑着瓜子,闻言眉毛一扬,正要接话打趣回去,忽然瞧见一个矮矮的小影子摇摇晃晃地挪到了厨房门口——是刚会走路不久的妹妹,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灶台边凑。
“哎哟!”奶奶眼尖,立刻扬声喊起来,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老二家的!
快!看着点你闺女,可别蹭一身油!”
二婶“哎”了一声,赶紧放下瓜子,起身去捞那个小不点儿。
奶奶的视线已经转回三婶身上,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语气又软和下来,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让你无法推拒的体贴:“老三媳妇,你们年轻人别管这些了。
快去里屋炕上坐着,跟他们玩会儿扑克去,”她边说边已经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瘦削但结实的手臂,朝着那口锅走去,“这锅,我洗。几下就完事。”
三婶那句玩笑话,便被奶奶这春风化雨般的安排,连同那点新媳妇可能有的拘谨,一起接了过去,化在了满是烟火气的温暖里。
她笑了笑,没再推辞,顺着奶奶的意思,被其他人笑着拉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里屋便传来了洗牌声和轻松的谈笑。
奶奶站在灶台边,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进锅里。
她低着头,熟练地用丝瓜瓤擦洗着,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第二天上午,小姑和姑父也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门。
家里顿时更热闹了,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欢快的气泡。
人一多,声音便有了层次。
小姑清脆的招呼声,姑父和爸爸三叔他们浑厚的谈笑声,女人们在厨房里关于年货和菜式的叽叽喳喳,还有孩子们追逐跑动的脚步与尖叫,全都混在一起,塞满了老屋的每一个角落。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得空气里飞扬的细微尘埃都亮晶晶的。
奶奶是这热闹的中心,也是秩序的维持者。她脸上笑纹都深了,指挥若定:“老二,把炉子再捅旺些!
”霞,去把瓜子糖果盘子端出来!”
“老三媳妇,尝尝这麻花,我自己炸的,比外头买的酥。”
小姑挽起袖子就钻进厨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妈妈手里的活。
姑父则被三叔、二叔被围在炕桌边,抽着烟,谈论着新的见闻!
原先显得空荡的屋子,此刻每个角落都填满了人影和声响。
我和弟弟在人群中穿梭,口袋里被塞满零食,耳边灌满了各种问候和玩笑。
弟弟早忘了之前的忐忑,兴奋得小脸通红。
我靠着门框,看着这一屋子的熙攘,奶奶在灶台与堂屋间忙碌却稳当的身影,妈妈在一旁安静微笑的侧脸,心里那块冰凉的礁石,似乎也被这满屋的热气烘着,暂时不那么硌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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