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辽西已浸了秋寒,薄暮时分的风卷着枯黄的高粱叶,在临时司令部的帆布帐篷上打着旋。陈士清站在侦察通讯帐篷的地图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彰武”——那枚墨点牢牢钉在锦州东北方向,此刻正被两道红色箭头死死钳住,一道来自彰武本土,一道从营口北上,像两把尖刀要扎穿主力的退路。从侦察营长熬到一师副师长,他闭着眼都能勾勒出锦州东北的地形:绕阳河横在中间,秋后的河床刚退水,滩涂软得能陷住马蹄,医巫闾山的余脉则在西侧拱卫着隘口。
“西南黑风口小队回电,”报务员的指尖在电键上翻飞,声音被暮色压得低哑,“灰布军装与青布便服在粮车旁火并,都喊‘八路’,粮袋破了,小米撒在刚犁过的东北向田地里。百姓躲在高粱垛后,说两边都抢过他们的鸡。小队亮了侦察兵臂章,两边都骂‘少管闲事儿’,已往东南绕开。”
“给黑风口补报,记着百姓位置,回头让后勤送干粮。”陈士清的目光没离开地图,铅笔在锦州东北的大虎山公路旁画了个三角,“东南小队调密频率,查装甲车辆履带印——秋地软,印子深,看是美式M3还是日式九七式,数量、伴随步兵数,十分钟一报,重点盯锦州东北往绕阳河的路!”
帐篷门被风撞开,秋霜似的寒气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猛地歪向一边。侦察参谋小李抱着一摞电报跑进来,军帽檐上沾着草屑,鼻尖冻得发红:“陈副师长,东北彰武方向小队急报!国民党军装甲连过了柳河大桥,正沿锦州东北的公路往二师三营阵地扑!还有……地方溃兵像没头苍蝇似的冲二师阵地,枪声乱得没法听!”
陈士清抓起最上面的电报,油墨字迹还带着报务员手心的温度,潦草得几乎认不清:“溃兵穿各色衣裳,有戴帽徽的,有光着头的,见阵地就闯,国民党军装甲车在锦州东北方向追,三营电话线全被冲断了……”他没再往下看,抓起挂在帐篷柱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压缩饼干、指北针和备用电池,这是他当侦察兵时养成的习惯,随时能拎包跟上队伍。
“盯着电台,新情报立刻送司令部!”他丢下这句话,掀帘冲进暮色里。
五十米外的司令部主帐篷亮着灯,帆布上用白灰刷的“指挥中枢”四个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陈士清掀帘而入时,任天侠正把半截烟摁在铁皮饭盒里,火星子溅起来,烫得他指尖一缩也没察觉。帐篷里站着好几个人:二师副师长赵刚正对着电台吼,嗓子哑得像破锣;二师政治部主任夏清萍正低头整理二师各旅的联络清单,指尖在纸页上快速滑动;一师参谋长林虎攥着几份电报,眉头拧成了疙瘩。煤油灯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任司令!”陈士清把彰武小队的电报拍在桌上,“装甲连加一个步兵营,从锦州东北的彰武压向二师,溃兵冲垮了三营防线,二师通讯断了是电台车被撞翻了!”
任天侠抓起电报,指节在纸页上碾出浅坑,眼神淬着厉色:“这群糊涂蛋!”他猛地抬头看向赵刚,“用司令部加密频道发报,给张克昌!命令他立刻收拢部队,把溃散的地方武装往西南高粱地引,别堵着往锦州东北彰武的退路!二师各旅交替掩护,今晚十二点前必须撤出阵地,往绕阳河渡口靠拢!”
“是!我守着电台等回音,不信传不到!”赵刚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快步冲到通讯台旁,一把夺过报务员的耳机按在头上,“调一号频道,加密最高级!”
夏清萍这时直起身,把整理好的清单递过来:“任司令,二师各旅的联络频率都在这了,赵晓燕旅长的二旅刚发过零星信号,应该还在断后。另外,三师那边得尽快部署——营口方向的敌军要是跟锦州东北彰武的部队夹击,咱们主力就是腹背受敌。张守义师长熟医巫闾山地形,让他们扼守西侧隘口正好。”
“林虎,立刻给三师发报。”任天侠接过清单,抬头对一师参谋长下令,“令张守义带三师抢占医巫闾山隘口,侧击营口来敌,只防御不进攻,保住主力往彰武的侧翼!让曹建国参谋长带侦察连盯死敌军动向,有变化立刻汇报!”
“明白!”林虎抓起笔,在电报稿上快速草拟命令。
夏清萍又补充道:“任司令,我已经让政治部的同志整理了‘溃兵甄别暗号’,等下传给各部队——问‘锦州秋熟了吗’,答‘彰武盼援军’,能尽量避免自己人误打。二师那边溃散的地方武装里,说不定有能收拢的老兵。”
“好主意!”任天侠点头,“立刻发下去,让各部队务必记牢!”
帐篷里的电台声、口令声搅在一起,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陈士清靠在帐篷柱上,摸出怀里的指北针转了转——指针稳稳指向东北,那是彰武的方向,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他当侦察兵时最不怕敌众我寡,就怕自己人乱,可现在这局面,比当年在冀中突围还乱:正规军扛着新枪,地方武装攥着老套筒,反正伪军穿着混搭的军装,连暗号都对不上,枪声一响先慌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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