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走进尚药局时,天刚亮透。她没去主堂,径直进了偏厅。桌上摊着昨夜送来的药材入库单,她坐下翻看,指尖在“黄芩”“地黄”“当归”三味药的数字上停住。
数量不对。
批文写明调拨三百斤,账面记了二百四十斤。差额整整六成。她叫来负责接货的小吏,问运输过程有没有异常。
小吏低头说押运的是内务府老周,路上遇雨耽搁两天。傅玖瑶盯着他,发现他说话时手一直搓衣角。她没追问,只让他把交接凭证拿来。
凭证是新的,墨迹干净。但她记得老周一向用旧册子登记,从不换本。她让人悄悄查了内务府近五日的出库记录,发现这三味药在其他宫区也少了货量。
不是漏记,是统一压减。
她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最底层抽屉。那里放着一叠自己整理的用药台账,每一页都按日期和宫区编号。她抽出最近七天的数据,对照着画了一张表。三味药的消耗量稳定,但供应持续缩水。缺口越来越大。
这不是偶然。
中午巡诊,她照常去东六宫。往日在廊下等她的几个宫女不见了。新来的两个站在远处,见她走近便低头避开。她停下脚步,问其中一个可有不适。
对方摇头,说一切安好。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路过西偏殿时,看见那位旧伤复发的老太监坐在石阶上晒太阳。她走过去,递上一小包润喉茶。
她说,“夜里喝一碗,睡得踏实。”
老太监接过,低声道谢,没多话。她转身离开,眼角余光扫到他袖口露出一角纸片,像是文书折成的。
回到居所,她关上门,从暗格取出一个铜盒。打开后是一本薄册,封面无字。这是她在空间实验室里做的加密日志,只有她能打开。她把今日收集的信息一一录入:药材短缺、人员更换、信息延迟、旧识回避。
系统自动生成趋势图。曲线原本平稳上升,最近三天开始下滑。影响力扩散速度变慢,群众反馈减少百分之三十七。她盯着屏幕,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有人在切断她的路。
傍晚前,萧辰来了。他穿一身青灰常服,站在院门口朝她招手。她迎上去,两人一起进了西偏殿的庭院。
“东宫的人还在打听你。”他说,“不止一次。昨天又有折子递到太子近侍手里,说你擅自改动古方,动摇太医院根基。”
她问:“署名是谁?”
“没有名字。”
她沉默片刻,转身走向石桌。桌上铺着一张宫城简图,是她前几日让人描的。她指着三个点:“尚药局采买司、内务府运输房、东六宫传话太监——这三个地方最近都有变动。老人都被换了,新人做事生疏,却偏偏管着关键环节。”
萧辰走近看图,眉头皱起。
“这不是冲你一个人来的。”他说,“是想让整个流程乱起来。只要出事,责任就在你身上。”
“他们等的就是那一刻。”她声音不高,“等我慌,等我错,等我求救。可我不动,他们就没办法。”
萧辰看着她。她站得很直,眼睛清亮,没有一丝躲闪。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一样。
“我已经让户部再提一次调拨申请。”他说,“这次走紧急防疫程序,绕过内务府直接派车。三天内药会送到。”
她点头。“够快。但他们不会让你顺顺利利拿到货。”
“我知道。”
两人站在院子里,暮色一点点漫上来。风吹动檐角的铃铛,响了一声又一声。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动手?”他问。
“不知道。”她说,“但一定会选我以为安全的时候。比如药车进宫那天,大家都觉得没事了,放松警惕。那时候,最容易出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打算怎么办。”她看着他,“他们设局,我就拆。他们堵路,我就开。”
萧辰没说话。他看着她很久,忽然笑了下。
“那我也不会走。”他说,“我们一起扛。
良久,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笑意未达眼底便悄然敛去。“好。”一字落下,她轻声续道,“那就一起。”
她转身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萧辰。“这是我重新配的预防散,加了山茱萸和茯神。你带回去,让府里人都服一点。最近天气变化大,别让人倒下。”
他接过,摸了摸袋口的缝线。“你什么时候做的?”
“早上回来就做了。”她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
他收好布袋,放在怀里。
“还有件事。”他说,“北阁那边,有人开始查你父亲当年的旧案。不是明查,是私下问话。问他在西南任职时的事。”
她眼神一闪,很快恢复平静。
“他们想牵连他?”
“有可能。”
她低头看着石桌上的图,手指慢慢划过“宰相府”三个字。然后她抬起头。
“那就让他们查。”她说,“我父亲清清白白做官三十年,不怕人翻旧账。倒是他们,敢不敢让真相出来?”
萧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以前她做事是为了活下来,现在她做事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风大了些,吹乱了桌上的纸页。她伸手按住,顺势将图卷起,用绳子绑好。
“明天我去趟太医院。”她说,“找李院判谈谈试行规程的事。既然他们怕我改方子,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怎么改。”
萧辰点头。“我陪你去。”
“不用。”她说,“你去盯药车的事。那边更重要。我能应付。”
他没坚持。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她忽然开口:“你说他们会怕吗?”
“谁?”
“那些躲在后面的人。”她说,“他们以为我们看不见,其实我们都记着。一笔一笔,都在这里。”
她指了指脑袋。
“他们怕的不是我做什么。”她说,“是怕我一直在。只要我不倒,他们就睡不好觉。”
萧辰看着她侧脸,月光落在她眉骨上,显得轮廓很硬。
“那你就好好活着。”他说,“活得比他们都久。”
她转头看他,终于笑了笑。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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