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布满划痕的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
张鹏程斜靠在褪色的布艺沙发上,整个人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朽木。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有一小块水渍晕开的霉斑,像一朵绝望的花。良久,他深深地、几乎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带着颤音,裹挟着积攒了数十年的委屈与失落,在逼仄的客厅里幽幽回荡:
“养儿无用,哎!……”
这一声,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宣判,砸在刚从里屋端着茶水出来的张强心上,让他脚步猛地一滞。滚烫的茶水晃了出来,溅在手背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张强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副刻意摆出来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姿态,心里那点因为先前争执而产生的愧疚,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无奈和烦躁取代。
他太了解他爸了。这套流程,他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次。每当他的行为达不到父亲的预期,或者意见相左时,这套“哀兵政策”就会准时上演。小时候是“我白供你吃穿了”,长大了是“我老了,不中用了,说话没人听了”,而今天,直接升级到了“养儿无用”的终极定论。
张强把茶杯轻轻放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上,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爸,是我不对,您再别说了……”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会成为火上浇油的薪柴。他承认自己刚才语气是冲了点,为了母亲去省城看病的具体方案,父子俩又戗了起来。他觉得应该找更好的医院,多做些检查,而父亲则坚持用他打听来的、据说“有熟人”的医院和“偏方”。争执中,张强一时情急,说了句“您那套老经验现在不顶用了”,大概就是这句话,彻底戳中了父亲那敏感又固执的自尊心。
果然,张鹏程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瞪向儿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咋了?我不能说吗?我现在连句话都不能说了?这个家,我已经没资格说话了是吧?”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雹般砸下来。张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种沟通,就像一拳打在厚重的棉花上,你使尽力气,对方却用柔软的陷落来消耗你,最后你还落得个“不孝”、“忤逆”的罪名。
他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皱纹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深刻,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他知道父亲不容易,年轻时吃过苦,一手把自己拉扯大,供他读书……这些恩情,他都记得。可也正是这份恩情,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很多时候喘不过气。父亲似乎永远需要他扮演一个绝对顺从、感恩戴德的角色,不能有自己的主见,尤其不能在“为他好”的事情上,有任何异议。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张强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沟通,或者说,是结束这场无意义对峙的尝试。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放弃挣扎后的平静,甚至有些疏离:“您要总是这样,觉得我咋都弥补不了,那……那我先去陪我妈看病了。医院那边约了明天一早的号,耽误不得。”
他转身,准备去卧室收拾母亲的东西。母亲的慢性病拖了挺久,最近情况不太好,去省城彻底检查是早就定下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然而,他这句话,在张鹏程听来,无疑是最大的背叛和逃离。
“站住!”张鹏程猛地一拍茶几,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剩余的茶水泼洒出来,在老旧茶几的玻璃面上漫开一片狼藉。“你这不孝子!眼里只有你妈?!啊?我现在是死是活都没人管了是吧?你妈是宝,我就是根草,是你们娘俩的累赘!”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一种表演性质的悲怆而剧烈颤抖着,手指指着张强,像是要戳穿他的“不孝”。“我算是看透了!老了,没用了,儿子翅膀硬了,就只认得娘了!我这么多年,当爹又当妈,我为了谁?我为了谁啊我!” 他说着,竟然真的挤出了两滴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法令纹滑落。
张强僵在原地,背对着父亲,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心疼和荒谬感的热流冲上他的头顶。他猛地转过身,眼眶也有些发红。
“爸!您讲点道理行不行!”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妈病了!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跟眼里有谁没有谁有什么关系?!难道我陪我妈去看病,就是不在乎您了?这是什么逻辑!”
“道理?你现在跟我讲道理?”张鹏程捶打着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你的道理就是不管你爸的死活!你的道理就是嫌我碍事,嫌我老糊涂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我烦,觉得我啰嗦,巴不得我离你们远点!好啊,我走!我给你们腾地方!”
他说着,作势就要站起来往外冲,那姿态,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即将离家出走的苦情剧主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