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林炊在张记面馆一待就是大半年。
这期间,她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带着几分山野局促的姑娘。
她的脸庞被厨房的烟火气熏染得更加红润,眼神里的清澈未曾改变,却多了几分洞悉人情的沉静与从容。
那双曾经只与山中草木、溪流鱼虾打交道的手,如今揉捏面团、颠勺调味更是娴熟自如,带着一种创造美味与温暖的笃定。
面馆的生意因她而越发红火,“张记”的招牌在青雾镇乃至周边几个乡镇都打出了名号。老板张德福对她视如己出,工钱涨了又涨,逢人便夸自己捡到了宝。
店里的两位“老住户”——陈默和张婆婆的魂魄都已安然往生,后厨的灶火却似乎还残留着陈默那份对技艺的执着,而靠窗的位置,也仿佛永远留着一份宁静的守望。
林炊偶尔会想起他们,心中满是暖意与祝福。
她依旧戴着胡三留下的那颗“诚信珠”,它仿佛真的在冥冥中为她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让她能更纯粹地专注于烹饪与生活。
她与镇民们相处融洽,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有时也会请她去帮厨,她从不推辞,总是尽力帮忙。
青雾镇,已然成为了她下山后的第一个家,温暖、安稳。
然而,山外的风,终究还是吹进了这静谧的小镇。
随着面馆名声在外,偶尔也会有从省城来的食客,或是路过歇脚的货车司机。
他们谈论着城里的新鲜事: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地铁、汇聚天下美食的繁华夜市、还有那些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级餐厅……
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通过他们的描述,一点点拼凑出林炊脑海中关于“山外世界”更具体、也更宏大的图景。
她开始不满足于只是复刻老掌柜的配方,不满足于青雾镇有限的食材。
她利用休息时间,翻阅张老板订的旧美食杂志,对着那台信号时好时坏的旧电视机里播放的烹饪节目默默学习。
她尝试着用山里的野菌模仿杂志上看到的松露香气,用溪水中的活鱼试验不同的蒸制火候。
她发现自己对味道的理解和创造,仿佛没有尽头。
一天傍晚,打烊后,林炊正在擦拭灶台,张老板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炊啊,你看看这个。”他把信封推给林炊。
林炊擦干净手,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张从美食杂志上剪下来的彩页,宣传的是省城即将举办的一场“民间厨艺寻味大赛”,旨在发掘各地有特色的传统厨艺和民间厨神。获奖者不仅能获得丰厚奖金,更有机会被知名餐厅或酒店直接聘请。
“这是前阵子一个省城来的记者落下的,”
张老板搓着手,语气有些犹豫,却又带着真诚,
“我瞅着……这机会,挺适合你的。你窝在我这小店里,是屈才了。”
林炊看着宣传页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厨师照片和令人心动的承诺,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那是一种久违的、面对未知挑战的悸动,如同当年她站在下山的路口。
“老板,我……”
“你别急着答复我。”
张老板摆摆手,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顾虑啥。是,我这儿是离不开你,镇上的老主顾们也喜欢你。但你想想,你还这么年轻,手艺又好,通晓食材,还能……呃,心思透亮。”
他含糊地带过了林炊通灵的本事,“青雾镇是好,可外面的天地更大!你的手艺,应该让更多人尝到!你那师傅让你下山,不也是为了让你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吗?”
张老板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林炊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
她想起师傅信中所说的“劫”与“缘”,想起自己那“漏财”却或许也意味着不断“流动”的命格。
安稳固然可贵,但内心深处,那股想要探索、想要提升、想要看看自己这手厨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的渴望,正不可抑制地蓬勃生长。
夜里,她躺在床上,摩挲着胸口那颗微凉的诚信珠,望着窗外熟悉的星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内心呼唤——她要去!要去那个更大的世界,去挑战,去学习,去验证!
但是并不是去参加省城的大赛,她想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替师傅去看看这个世界,去见师傅所说的广阔天地。
第二天,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张老板。
张福德虽然不舍,却更多的是欣慰和支持。
他硬塞给林炊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奖金和路费,又叮嘱了她许多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
镇民们听说林炊要走,也都纷纷前来道别,这个送一罐自家做的酱菜,那个塞几个煮熟的鸡蛋,絮絮叨叨的都是不舍与祝福。李阿婆拉着她的手,红着眼圈:
“姑娘,到了城里,要是遇到难处,就捎个信回来!青雾镇永远是你的家!”
离开的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炊的行李依旧简单,换洗衣服、身份证件、师傅留下的《通灵要诀》和那点积蓄,以及她用惯了、用布仔细包好的菜刀。只是包袱里,多了镇民们的情谊和张老板的期望。
她最后看了一眼在晨雾中苏醒的青雾镇,看了一眼那间承载了她最初梦想与温暖的张记面馆,然后毅然转身,走向通往山外的长途汽车站。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前路。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再是山脚的镇子,而是遥远、陌生、充满无限可能与未知的省城。
她知道,前方的路绝不会平坦。
她那点积蓄在城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漏财”的命格或许会带来新的窘迫,通灵的能力在复杂的人心中是福是祸也难以预料。
但她的眼神却比下山时更加坚定。
她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踏上了开往省城的早班车。车窗外,青雾山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外。
新的征程,开始了。
属于林炊的人间烟火,将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燃烧出怎样的光与热?她期待着,也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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