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响,内阁的灯就亮了。杨士奇捧着一卷明黄的诏书,指尖在“新政”二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边缘已被他捻得起了毛边。
“东杨,你再念念,这句‘轻徭薄赋,先减江南桑税’,够不够清楚?”他抬头时,鬓角的白发在烛火里泛着银辉。
杨荣刚从司礼监抄完诏草本,甲胄未解,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够清楚!再不清楚,那些粮商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把抄本往桌上一摔,墨迹未干的字里透着股狠劲,“昨儿查了账,苏州府的桑税比三年前涨了三成,再不加压,织户们真要被逼得拆织机了。”
杨溥端着砚台过来,往杨士奇笔下添了点磨好的墨:“我加了句‘凡囤积桑苗者,以市价三倍罚没’,沈砚灵信里说,常州有个粮商囤了两千捆桑苗,等着开春抬价。”他指尖点在“罚没”二字上,“这样一来,他们该不敢了。”
正说着,小太监挑帘进来,怀里抱着个暖炉,后面跟着个捧着锦盒的宫女。“三位大人,陛下说,诏书里得加上‘学童免缴束修’,他说沈姑娘说百姓很多小时候没读过书,总念叨要是学堂不收费就好了。”宫女打开锦盒,里面是小皇帝歪歪扭扭写的纸条,“免束修”三个字占了大半张纸,最后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杨士奇看着纸条笑了,提笔在诏书上添了行小字:“郡县学堂,凡家有桑田五亩以下者,学童束修全免。”他想起沈砚秋第一次递条陈时,字里行间总带着点局促,原来竟是没进过正经学堂。
“陛下倒记着这事。”杨荣凑过来看,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沈砚灵说江南的织户缺染料,我让工部加了条‘官办染坊,平价供靛蓝’,这玩意去年被波斯商队炒到了天价。”
杨溥忽然想起什么,往诏书上补了句“许织户结社”。“沈砚灵说,单打独斗斗不过粮商,得让他们抱团。”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就像咱们三个,不也靠着抱团,才压得住那些想糊弄陛下的老狐狸么。”
天光微亮时,诏书总算定稿。杨士奇亲自捧着去了太和殿,小皇帝已经坐在龙椅上了,龙袍穿得有点歪,手里还攥着沈砚灵送的桑木小尺——那是她教小皇帝量桑苗用的,说“规矩就像量尺,差一分都不成”。
“陛下,诏书拟好了。”杨士奇把诏书递上去时,指尖微微发颤。
小皇帝接过诏书,奶声奶气地念起来,念到“免江南桑税三成”时,忽然停住,抬头问:“沈姐姐说,桑税减了,织户们能多买两斤棉花做棉袄吗?”
杨荣在底下应:“能!不光能做棉袄,还能给娃添双棉鞋。”
念到“学童免束修”,小皇帝眼睛亮了:“那沈姐姐的幺弟,能去学堂了吗?她上次说弟弟总扒着学堂墙根听。”
杨溥躬身道:“能,陛下,苏州府已经备好了三十张新书桌,就等诏书下去,让他第一个坐进去。”
最后念到“官办染坊平价供染料”,小皇帝忽然从龙椅上滑下来,跑到阶下拽住沈砚灵的袖子——她不知何时来了,手里还抱着捆新收的桑皮纸,想给诏书做个封套。
“沈姐姐,你看,我没忘你说的事。”小皇帝仰着小脸,眼里的光比殿上的烛火还亮。
沈砚灵看着诏书上的字,忽然红了眼眶,手里的桑皮纸哗啦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染坊账单——上面记着她去年买染料花的钱,几乎抵得上半年收入。“陛下……”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觉得那些被染料染黑的手指,忽然被这诏书焐得发烫。
杨士奇望着这一幕,悄悄对杨荣说:“你看,陛下这诏书,比咱们写得好。”
杨荣哼了声,嘴角却扬着:“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他瞥了眼沈砚灵手里的桑皮纸,“回头让司礼监用这纸誊抄诏书,透着股桑香,比绫罗绸缎实在。”
诏书传遍江南时,沈砚灵正在桑田里教农户们辨桑苗。有个老织户捧着诏书哭了,说家里娃终于能进学堂了;常州的粮商果然把桑苗拉到了官仓,三倍罚款的字据吓得他手都抖了;染坊门前排起了长队,织户们提着陶罐来买靛蓝,罐沿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桑汁。
沈砚灵摸着诏书上凸起的字,忽然觉得,这纸诏书就像刚摘的桑果,初尝有点涩,咽下去却回甘——原来新政不是冷冰冰的条文,是能让织户们笑着把桑苗插进土里,能让娃背着书包跑进学堂的暖东西。
暮色降临时,她给内阁递了张新条陈,上面画着个新织机的图样,旁边写着:“依此机织布,一日能多织两匹。”末尾画了个和小皇帝同款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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