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内阁值房里,墨香混着淡淡的茶气漫开。杨士奇正伏案修改奏折,笔尖在“减免江南秋税”几个字上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的杨荣:“东杨,你觉得这折子里的‘缓征’二字,换作‘免征’如何?今年江南涝了两回,农户手里实在紧。”
杨荣刚从兵部回来,甲胄还没来得及换下,闻言把手里的军报往桌上一放,铜盔上的红缨晃了晃:“西杨这是又要替江南说话?户部的账本你又不是没看,北境军饷刚支了三成,再免征秋税,难不成让边军喝西北风?”他说着往椅背上一靠,铁甲撞在木椅上发出沉闷的响,“依我看,缓征三月便够,既给了农户喘息,也不至于掏空国库。”
坐在窗边的杨溥放下手里的茶盏,青瓷盖碗磕出清脆的声。他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新栽的桑树上——那是小皇帝前日亲手种下的,说是“要学江南的样子,让宫里也有养蚕的地方”。“两位莫急,”他慢悠悠开口,“可分两策:涝灾重的州县免征,轻的缓征。再让江南盐商捐些银子填补缺口,他们今年借着漕运赚了不少,该出点力。”
杨士奇眼睛一亮,提笔在折子里添了行小字:“苏松常三府全免,其余州县缓至明年春征。”又抬头问杨荣:“北境那边,能不能让总兵官再匀些粮草?就说江南秋收后,必加倍补上。”
杨荣哼了声,却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早替你问过了。宣府总兵说,库房里还有去年的陈粮,能撑到冬月。但他要个准话——开春后,江南的新米得优先北运。”他把纸条拍在桌上,上面是总兵官潦草的签名,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粮仓。
杨溥笑着把茶盏推过去:“这有何难?让沈砚秋在江南设个‘漕粮转运司’,专门盯着新米入仓。那姑娘做事细,去年她监运的粮船,一粒米都没少。”
正说着,小太监掀帘进来,捧着个锦盒:“三位大人,陛下让奴才把这个送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枚象牙腰牌,上面刻着“辅政”二字,边角还嵌着细细的银丝。“陛下说,‘有三位先生在,朕放心’。”
杨士奇摸着腰牌上的纹路,忽然叹了句:“陛下越是放心,咱们越得尽心。”他想起昨日在御书房,小皇帝抱着《农桑辑要》问他:“先生,江南的蚕宝宝冬天会不会冻着?”那眼神干净得像江南的春水,让他忽然觉得,这辅政的担子,不只是朝堂上的权衡,更是得护着这份纯粹。
杨荣把腰牌系在腰间,铁甲的碰撞声里带了点笑意:“放心,有我在,北境的刀枪就伤不到江南的桑苗。”他起身要走,又回头道,“对了,沈砚秋托人带了封信,说江南织户想改种木棉,问能不能免些籽种税。这事你们俩合计,我去给边军写回信。”
杨溥拆开沈砚灵的信,信纸边缘还沾着点桑汁,字迹却清秀:“……木棉收得比桑叶多,织成布还能抵部分军饷,只是农户怕担风险,需官府先垫些籽种钱……”他递给杨士奇看,“这姑娘总能想到新法子,倒是省了咱们不少事。”
杨士奇提笔写了张便签:“准免籽种税三年,让苏州府衙先垫五千两买籽种,从明年秋税里扣。”写完忽然笑了,“还记得三年前,她第一次来京述职,站在殿外腿都打颤,如今倒敢直接给内阁递条陈了。”
“这才是成长嘛。”杨溥望着窗外,小皇帝正蹲在桑树下,跟太监学怎么松土,龙袍的袖子挽得老高,露出的胳膊上沾着泥。“就像这桑苗,刚栽时弱不禁风,多浇点水、多晒点太阳,自然就扎根了。”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把“三杨”的影子投在奏折上,叠成一片温暖的阴翳。远处传来小皇帝的笑声,混着内阁的墨香与茶香,竟让这庄严的权力中心,多了几分江南田埂上的踏实。
杨士奇忽然道:“等忙完这阵,咱们请沈砚灵来京一趟。让她给陛下讲讲江南的蚕是怎么结茧的——有些道理,书本上讲不透,得亲眼见了才明白。”
杨溥点头应着,指尖轻轻敲着沈砚灵的信。他知道,这三杨辅政的格局,从来不是朝堂上的三足鼎立,而是像江南的桑、北境的麦、京畿的稻,各有各的长势,却在同一片天下里,借着风的力气,把根须缠得更紧些。
毕竟,小皇帝要的不是冰冷的章程,而是想知道:蚕宝宝冬天冻不着,边军的粮袋是满的,江南的农户能笑着把新米装进仓里。这些事,得他们三个老骨头,还有沈砚灵那样的年轻人,一起慢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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