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尽头的晒谷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二十张长桌拼成长长一列,桌腿上还沾着新刷的桐油,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暖光。沈砚秋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后,手里捏着本厚厚的账册,指尖在“蚕农分红”那一页轻轻敲着,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谈笑声——镇上的蚕农们几乎都来了,男人们扛着空麻袋,女人们怀里揣着布包,连半大的孩子都被派来当“监工”,扒着桌沿踮脚张望,鼻尖冻得通红也不肯挪步。
“都静一静!”周掌柜的大嗓门突然炸响,手里的铜铃“叮铃”摇了两下,“今年沈记的分红,按新规矩来——不光算桑田收成,连咱们改良的蚕种、新搭的蚕室,都折成股,人人有份!”
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老蚕农陈阿伯摸了摸烟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周掌柜没哄咱们?我那三间新蚕室,真能算钱?”他旁边的二柱子抢话:“我爹上月帮着沈姑娘选蚕种,跑了七趟县城,这也算?”
沈砚灵从木台上走下来,账册在臂弯里晃悠:“陈阿伯的蚕室铺了青砖,比旧土坯房能多养两箔蚕,算十股;二柱子爹选种时记了三十页笔记,帮咱们淘汰了带病的蚕卵,算五股。”她翻开账册,每页都贴着桑田的草图,旁边用朱砂标着名字,“今年总收成折成一百股,每股五两银,大家伙儿对对数,没错就来领。”
第一个上前的是张婶。她的桑田挨着河边,今年汛期时被淹了半亩,原以为要赔本,没想到沈砚秋让她改种耐水的“青桑”,最后收成竟比往年还多。“张婶,桑田八股,帮着晒蚕茧加两股,共十股,五十两。”沈砚秋数出五个银锭推过去,银锭在阳光下滚出细碎的光。张婶手抖得厉害,把银锭往布包里塞时,掉出来一个,滚到孩子脚边——那孩子嗷地扑上去按住,举着银锭喊:“娘!咱们能买新棉鞋了!”
陈阿伯的烟杆差点掉地上。他的桑田最广,却总说自己老了学不会新法子,是沈砚秋硬把改良蚕种塞给他,还派伙计盯着他搭防鸟网。“陈阿伯,桑田二十股,防鸟网算一股,共二十一股,一百零五两。”沈砚秋递过沉甸甸的钱袋,“您那新搭的蚕室,明年能扩成镇上的样板房,到时候再给您加股。”陈阿伯接过钱袋,掂量了两下,突然往沈砚秋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自家腌的桑椹酱,给姑娘抹馒头吃。”油纸没包紧,渗出点深紫色的汁,在她手背上洇开一小团。
二柱子爹拄着拐杖来的。他腿是去年选种时摔的,走路还不利索,却非要自己来。“柱子爹,选种五股,带徒弟三股,共八股,四十两。”沈砚灵把银锭放进他随身的藤篮里,“这篮里的草药您收着,周掌柜说对腿伤好。”柱子爹掀开藤篮盖,里面是他给孩子们编的桑枝小玩意儿——有爬树的小猴,振翅的蝴蝶,都带着新鲜的桑香。“给姑娘的,”他挠挠头,“让孩子们耍。”
太阳爬到头顶时,长桌上的银锭渐渐少了,麻袋和布包却鼓了起来。有个穿红袄的新媳妇抱着布包红了眼:“去年刚嫁过来时,桑田荒得长草,以为要饿肚子……”她丈夫赶紧拍她后背,却被旁边的人笑:“哭啥!明儿让沈姑娘教咱们种‘金桑’,听说一亩顶两亩收,明年分红能再多三成!”
沈砚灵靠在晒谷场的老桑树下,看着蚕农们扛着钱袋往家走,脚步都比来时轻快。周掌柜凑过来,手里抛着个空银鞘:“姑娘这分红的法子,比城里的票号还精细。”沈砚灵却望着远处的桑田,那里的晚桑叶还绿着,像一片没尽头的绿云。
“小时候听爹说,”她捡起片落在账册上的桑叶,“好的收成,该像桑叶喂蚕——不是独吞,是让每个盼着好日子的人,都能尝到点甜。”风卷着桑叶的清香掠过晒谷场,把这话送出去很远,远到刚领完钱的陈阿伯回头望了望,烟杆在嘴里咂出了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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