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刚过,镇上的石板路泛着水光,沈记丝坊的木牌被雨水洗得发亮,“沈记”二字的红漆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沈砚秋正指挥伙计把新缫的“冰丝”搬到廊下晾晒,就见码头方向驶来一艘乌篷船,船头立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朵桑花——是杭州“锦绣阁”的老掌柜林先生。
“沈姑娘,可算赶上了!”林先生踩着跳板上岸,竹杖点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他从袖中掏出卷泛黄的纸,展开是幅《江南丝产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十几个红点,“这些都是南京、扬州的绸缎庄,听说咱们的‘冰丝’能在月光下映出纹路,都托我来订,说要织今年的中秋贡缎。”
沈砚灵接过图,指尖抚过那些红点,每个点旁都写着订丝的数目,加起来竟有两千斤。她抬头时,见林先生正盯着廊下晾晒的丝,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你瞧这丝,雨后晾着更显白,摸着手感像浸了露水的云,难怪南京的王御史点名要这丝做朝服里子。”
“王御史?”沈砚灵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
“怎么不知道?”林先生笑着往坊内走,竹杖在门槛上顿了顿,“上月苏杭织造府的郎中来看货,带了匹用‘冰丝’织的锦,在御史府衙前晒了半日,路过的官太太们围着看,都说这丝比贡品云锦还细。王御史家的小姐正学绣,缠着要这丝练手呢。”
说话间,门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童趴在坊前的栏杆上,指着廊下的丝叽叽喳喳:“先生说,这就是能织出‘月中锦’的丝!”“我娘说,等我中了秀才,就用这丝做件新袍子!”
沈砚灵笑着挥手,让伙计拿些桑椹干给孩子们。林先生看着这光景,忽然叹道:“前几年我来镇上,谁知道沈记?如今倒好,连学童都晓得‘冰丝’的名。”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这是扬州盐商托我带来的,说要用‘冰丝’绣幅《清明上河图》,出价三百两,还说绣成了要送进织造府。”
锦盒里是块莹白的玉佩,雕着春蚕吐丝的纹样,触手温润。沈砚灵刚要推辞,就见周掌柜拎着个布包匆匆进来,布包上印着“苏州府学”的字样:“砚灵丫头,府学的李先生派人来,说要订二十匹‘冰丝’,给新科举子做谢师礼,还说要在丝上绣‘金榜题名’四个字呢!”
“连府学都晓得了?”林先生抚掌笑道,“这江南丝名,算是彻底传开了。”
正说着,码头又起了动静。一艘插着“漕运”旗号的官船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个戴乌纱帽的官员,竟是负责江南漕运的周大人。沈砚秋赶紧迎出去,就见周大人指着坊前晾晒的丝,对身后的幕僚笑道:“本官在京城就听说,江南出了种‘冰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走到廊下,拿起一缕丝对着阳光看,丝线在光下泛着淡淡的虹彩:“去年圣上穿的龙袍,用的是湖州丝,今年若用你这‘冰丝’,定能更显华贵。”他转头对沈砚灵道,“织造府下个月会来采办,你且备好五百斤上等丝,本官保你这丝能挂上‘御供’的牌子。”
沈砚灵心里一热,刚要谢恩,就见周大人指着墙上的价目表:“听说你这丝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连农户来买都让利?”
“不敢欺瞒大人,”沈砚灵欠身道,“丝是镇上乡亲一起养出来的,价得让大家都沾些光。”
周大人朗声笑了:“好个‘都沾些光’!难怪这丝能有今日的名——做买卖和养蚕一样,得让人心暖,丝才会亮。”他临走时,特意让幕僚记下沈记的名号,“往后漕运船过此处,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送走周大人,林先生望着官船远去的方向,对沈砚灵道:“这下好了,有周大人这句话,你这‘江南丝名’,算是钉在这儿了。”
沈砚灵没说话,只是走到廊下,轻轻抚摸着那些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丝。阳光穿过丝线,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发光的星子。她想起初春时,自己蹲在蚕室里,看着蚁蚕在桑叶上蠕动,那时谁能想到,这些小小的虫子吐出的丝,能让江南的官民、商客、学童都记在心上?
暮色漫上坊顶的青瓦时,廊下的丝还在轻轻晃。沈砚秋灵望着远处的桑田,雨后的桑叶绿得发亮,像一片望不到头的绿云。她忽然明白,这“江南丝名”,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是桑田的风,是蚕室的灯,是农户们粗糙的手掌,是南来北往的脚步,一起织出来的。
伙计们开始收丝,木架碰撞的轻响里,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绣娘们试纺新丝的纺车声。这声音混着漕船的橹声、学童的读书声,像一首悠长的歌,唱着一个关于江南、关于丝、也关于日子的故事。而这故事里最亮的一笔,是那缕从桑田飘向远方的丝香,带着江南的温润,也带着无数人对好日子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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