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绸缎行扎堆挤在护龙街,往年这个时节,铺子门口总挂着“换季清仓”的木牌,伙计们抄着手蹲在门槛上晒太阳,看着零星几个挑挑拣拣的客人唉声叹气。可今日不同——“锦绣庄”的伙计正踮着脚往门楣上挂新招牌,红绸裹着的木牌还没揭开,就有穿绫罗的妇人隔着街喊:“张老板,上次订的云纹锦织出来了没?我儿子科考要穿的!”
张老板从账房探出头,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菊花:“早好了!沈家村新出的‘雪柔丝’织的,您摸摸这手感,比往年的贡缎还滑溜!”他掀开柜台下的锦盒,一匹水绿色的绸缎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丝线细得像蛛丝,却带着不易折的韧劲。
妇人刚伸手接过,隔壁“瑞蚨祥”的王掌柜就揣着算盘凑过来:“李夫人,您瞧瞧我这匹‘金缕绸’——沈家村的金茧蚕吐的丝,织出来带暗纹,阳光下能看出‘状元及第’四个字,多吉利!”
李夫人被说得心动,指尖在两匹绸缎上反复摩挲,最终咬了咬牙:“都要了!科考是大事,得多备几套衣裳。”
张老板和王掌柜相视一笑,眼里的喜气藏不住——这要是在去年,别说两匹,能卖出半匹就谢天谢地了。那时江南遭了蚕瘟,绸缎价飙得比米价还高,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就连官宦人家都得掂量着用。
“还是得谢沈家村的阿秀姑娘啊。”王掌柜往沈家村的方向拱了拱手,“要不是她那抗瘟蚕种和青桑1号,咱们这护龙街,怕是要改成米行街了。”
这话不假。三个月前,沈家村的第一批新蚕茧上市时,整个苏州府的绸缎商差点打破头。那些蚕茧个个饱满,煮出来的丝能拉到三丈长不断,韧性比往年的好上三成,最奇的是那批金茧,丝色像熔了的黄金,织成的绸缎在灯底下看,能映出流动的光泽,被知府大人亲自取名“流金缎”,定为今年江南乡试的指定礼服面料。
此刻的沈家村,蚕茧烘干房里正飘出淡淡的松烟香。阿秀蹲在竹匾前,用特制的竹刀轻轻剖开一个蚕茧,里面的蚕蛹胖乎乎的,被小心地捡出来,扔进旁边的陶盆——这是要送给城里酒楼的,油炸蚕蛹现在是苏州府最时兴的下酒菜,据说连巡抚大人都爱吃。
“阿秀姐,这批茧子的出丝率出来了!”王二柱捧着个账本冲进房,脸上沾着白花花的蚕茧粉末,“平均每个茧能剥出九钱丝!比去年最高的还多两钱!”
阿秀接过账本,指尖划过那些数字,嘴角忍不住上扬。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村里的蚕农拿着出丝率不足五钱的茧子,在绸缎行门口苦苦哀求,却只换来一句“这种丝织出来也是废品”。
“把这些茧子按大小分分类,”阿秀指着竹匾里的蚕茧,“大的送织造局,他们要织贡品;中的送护龙街,做寻常绸缎;小的咱们自己留着,试试织棉绸——李大叔说,城里的学生郎喜欢这种透气的料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车轱辘声,是织造局的采办刘大人来了。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身后跟着四个挑夫,挑着沉甸甸的箱子。
“阿秀姑娘,大喜啊!”刘大人一进门就作揖,“宫里的公公传话,说去年用‘流金缎’做的龙袍,陛下很是喜欢,特命咱们再织十匹,还要加织两匹‘雪柔丝’的凤袍,赏给皇后娘娘。”
他示意挑夫打开箱子,里面码着整齐的银锭,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这是预付的定金,余下的等织好再补。”
阿秀连忙让陈老伯清点银两,自己则领着刘大人去看新收的蚕茧。烘干房里,一排排竹匾整齐排列,白的、黄的、金的蚕茧堆得像小山,空气中弥漫着蚕茧特有的清甜味。
“刘大人您看,”阿秀拿起一个金茧对着光,“这批金茧比上次的颜色更深,织出来的‘流金缎’应该会更亮。”
刘大人啧啧称奇:“难怪陛下说,江南的丝绸,总算找回百年前的荣光了。”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浙江、安徽的巡抚都派人来问,能不能买些蚕种和桑苗——阿秀姑娘,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啊。”
阿秀早就想过这事。她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上面画着桑苗扦插的方法、蚕房的通风设计,甚至还有简单的织机改良图。“这些是我整理的小册子,刘大人要是不嫌弃,可以分给他们。”
“姑娘真是胸怀天下啊!”刘大人接过图纸,激动得手都在抖,“我这就上报朝廷,保准让沈家村的法子,传遍江南!”
送走刘大人,陈老伯摸着银锭,眼眶红了:“我活了六十年,从没见过丝绸行当这么热闹过。以前听我爹说,他年轻时,咱们江南的丝绸能卖到波斯去,后来战乱、瘟病,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好了,总算在你手里,又活过来了。”
阿秀没说话,只是走到院子里,看着村里的孩子们在桑树下追跑打闹。他们手里拿着用蚕茧做的小球,笑声像银铃一样。不远处,几个外乡来的桑农正围着王二柱,认真听他讲如何调配桑叶饲料,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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