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晨雾还没散,苏婉已换了身粗布短打,裤脚扎着麻绳,手里拎着个空米袋,混在赶集的人群里往城西走。春杏跟在她身后,头上裹着块蓝布帕子,时不时瞟向街角——那里有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假装挑货,实则盯着她们的背影。
“姐姐,沈砚之派的人也太显眼了。”春杏压低声音,指尖绞着帕子,“要不我去引开他们?”
苏婉摇摇头,眼角余光扫过那两人脚边的货担——筐里的青菜沾着露水,看着新鲜,根须却带着泥块,显然是临时从菜摊挪过来的。她扯了扯春杏的袖子,往更拥挤的巷子里拐:“不用,让他们跟着才安全。张万堂的人认得咱们的绣娘装,这身打扮,加上沈府的人盯着,反倒没人敢轻易动手。”
两人走到“福顺粮铺”门口时,正是辰时。粮铺门板刚卸下两块,一股陈米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指挥伙计搬粮袋,见苏婉两人过来,脸上堆起笑:“两位姑娘买粮?今日新到了糙米,要不要来点?”
苏婉掂了掂手里的米袋,声音粗哑,故意装出几分怯生生的样子:“掌柜的,俺们是乡下过来的,想买点陈米,便宜些的就行。”她说着,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在掌心掂了掂,“家里娃娃多,实在拿不出好钱。”
掌柜的眼神在她俩粗布衣裳上打了个转,见她们袖口磨得发白,鞋上沾着泥,果然没起疑,往铺子深处指了指:“里头有去年的陈米,三成霉的,要不要?三文钱一升。”
苏婉连忙点头,跟着伙计往后院走。穿过堆粮的天井时,她特意踩了踩脚下的石板——靠近东墙的地方比别处松动,抬脚时带起一片细灰,混着几粒碎米。后院角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铁锈磨出了深痕,显然常有人进出。
“姑娘这边走。”伙计是个愣头青,领着她们到一间矮房,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差点呛得春杏咳嗽。屋里堆着十几个粮袋,袋口敞着,里面的米黄中带黑,果然霉点斑斑。
苏婉弯腰抓起一把米,指尖碾了碾,指甲缝里立刻沾了层灰黑。她故意叹了口气:“这米……也太糙了。掌柜的,能不能再便宜点?俺们回去还得挑拣半天呢。”
伙计不耐烦地摆手:“就这价了,要不是看你们带娃不容易,送都送不出去。”他转身要走,却被苏婉叫住——她正盯着粮袋上的印戳看,那印戳是“漕运司”三个字,边缘却比官印少了道竖纹。
“这印……”苏婉故作疑惑,“俺在县城粮铺见过,好像不是这样的。”
伙计脸色微变,抢过粮袋往角落里塞:“哪来那么多话?买不买?不买走人!”
苏婉连忙掏钱:“买,买!”她一边让春杏装米,一边搭话,“听俺男人说,前阵子漕帮运了批粮过来,说是给赈灾用的,怎么没见你们卖?”
伙计往门口瞟了眼,压低声音:“赈灾粮?早被上面的人分了。就这陈米,还是漏下来的。”他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狠狠瞪了苏婉一眼,“少打听!装完快走!”
春杏刚把米袋系好,就听前院传来争吵声。掌柜的尖嗓子划破晨雾:“沈府的人?沈公子要查粮?凭什么!”
苏婉心里一动,拉着春杏往外走,正好撞见两个穿沈府服饰的家丁站在天井里,为首的是沈砚之的贴身护卫秦风。他手里拿着张单子,冷冷地对掌柜说:“巡抚大人有令,所有粮铺需登记上月粮源,张万堂的粮铺也不能例外。”
掌柜的脸涨成猪肝色,却不敢硬顶,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登记可以,但后院……后院是存货的,没什么好看的。”
“有没有好看的,查了才知道。”秦风挥手示意手下,“进去看看。”
苏婉趁他们争执,拉着春杏往角门退。刚摸到门闩,就听伙计在后院喊:“掌柜的!那两个买陈米的跑了!”
掌柜的回头看见她们,眼睛瞪得滚圆:“抓住她们!是绣娘锋的人!”
苏婉知道身份暴露,猛地拉开角门,春杏早已将藏在袖中的绣花针撒了出去——那些针淬过麻药,沾了晨露,落在追来的伙计脚边,几人踩上去,顿时痛呼着倒地。
“走!”苏婉拽着春杏冲进巷弄,身后传来秦风的声音:“往南追!我去报官!”
两人在迷宫似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春杏突然指着墙根:“姐姐你看!”那里有块松动的砖石,正是绣娘锋约定的暗号——她们昨夜提前在这里做了标记,若遇危险,可从这里进入暗渠。
苏婉刚要搬开砖石,却见巷口闪过个熟悉的身影。沈砚之穿着件藏青短褂,手里把玩着枚玉佩,见她们看来,挑眉道:“苏绣师倒是好身手,只是这暗渠通着护城河,潮气重,怕是伤了你的绣手。”
春杏警惕地护在苏婉身前:“你怎么在这?”
“秦风说粮铺有异动,我来看看。”沈砚之往身后指了指,“张万堂的人已经被我引去北巷了,这里暂时安全。”他从袖中取出张纸,“这是福顺粮铺近半年的进货账,刚才趁掌柜的慌乱,让秦风抄了一份。你看这处——”他指着“漕运司拨粮三百石”的记录,旁边用朱笔标着“转至西郊窑厂”,“窑厂是张万堂私产,看来赈灾粮果然被他挪走了。”
苏婉接过账册,指尖抚过那行字,墨痕新鲜,显然是刚写的。她抬头看沈砚之,见他袖口沾着点灰,鞋边还沾着窑厂特有的红泥,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他怕是早就查到了线索,故意让秦风引开注意,自己潜去窑厂核实了。
“沈公子倒是消息灵通。”苏婉语气平淡,却将账册小心折好,“这份情,绣娘锋记下了。”
沈砚之笑了笑,晨光落在他眼角的细纹里,竟添了几分温和:“苏绣师不必急着谢我。三日后蚕农市集,还请带上绣娘锋的证词,咱们一起……让张万堂把吞下去的粮,吐出来。”
巷口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晨雾渐渐散去,苏婉望着沈砚之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竟与自己绣棚上那枚玉扣是同一块料子——想来,有些联手,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春杏碰了碰她的胳膊,朝暗渠口努嘴,苏婉回过神,将账册塞进米袋深处,低声道:“走,回去整理证词。这苏州城的天,也该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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