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在一阵撕裂般的头痛和喉间烧灼的干渴中挣扎着醒来。
窗外,浔阳江亘古不变的涛声依旧拍岸,带着湿冷的晨气透窗而入,仿佛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豪饮、推心置腹的长谈,以及胸膛里那股久违的滚烫热望,都只是一场真切到发烫、却又脆弱易碎的幻梦。
他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与脑中的混沌。
“我儿,好些了么?” 一个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顺转过头,见母亲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小心翼翼地走近床边。她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昨夜也未安枕,但此刻眼中却有种不同往日的、小心翼翼的亮光。
“母亲……” 张顺撑着坐起身,有些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辛苦您了。”
张母没接话,只将粥碗递到他手里,看着他捧住,才轻声道:“先把这碗粥喝了,暖暖胃,解解酒。”
张顺应了一声,也顾不上烫,几口便将那温热的粥水灌了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那股烧灼与空虚。
他放下碗,见母亲仍站在床边,欲言又止,脸上那份期盼与犹豫交织的神情格外明显。
“母亲,还有事?” 张顺问道。
张母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破了什么:“我儿……你还记得,昨夜……你都跟为娘说了些什么吗?”
张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哈哈一笑,笑声牵动宿醉的头痛,让他龇了龇牙:“母亲!您不会以为儿子昨夜说的那些,全是酒后胡言,拿来哄您开心的吧?”
正说着,他听见外间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眼神一动,“是……大哥回来了?”
张母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复杂:“是,昨夜你睡下后,很晚才回来。我……我把你跟我说的事,也同他说了。”
“说了好,” 张顺点点头,神色坦然,“您不说,我也得寻他说道。大哥他……怎么说?”
听到儿子问起这个,张母眼圈又有些泛红,低下头,声音带着涩意:“他……他不信。说你是被人骗了,或是自己发了癔症。”
张顺“啊”了一声,随即释然,甚至有些想笑:“他不信?嗯……不信也正常。其实昨日那周大官人同我说起时,我也觉得像听天书。若非亲身与他交手,又见他手下那般气象,还有李道长、蒋先生那般人物都心甘情愿追随,我怕是也不敢信。”
他掀开薄被,翻身下床,走到屋角的水盆边,掬起冷水用力抹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头脑更清醒了几分。
他转过身,脸上水珠未干,眼神却已清亮,对母亲道:“他不信,我去跟他说。母亲您且宽心。”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房门。
简陋的院子里,张横正背对着屋门,蹲在地上,闷头收拾着一堆杂乱的渔具和绳索。他身形比张顺更魁梧些,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与戾气。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教训意味:
“以后少拿那些没影儿的浑话,去哄骗咱们老娘。她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张顺走到他身旁,也不蹲下,就那么站着,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声音爽朗:“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才过来,正经说与你听。”
张横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斜睨了弟弟一眼,脸上写满了“你太年轻,不懂世道艰险”的不屑。他张嘴,似乎想搬出自己那套“人心险恶”、“弱肉强食”、“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江湖生存哲学,好好给这个“异想天开”的弟弟上一课。
不想张顺直接一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行了,大哥!收起你那套大道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语气变得认真,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管你信不信,也不指望你立刻理解。但这几天,我就会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处理了,收拾妥当。待周大官人的船队启程,我便带着母亲离开江州。”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兄长瞬间变得复杂的脸,继续道:“至于你……若还舍不得你那‘没本钱的买卖’,还想在这浔阳江上接着干,你自便。做兄弟的,言尽于此。” 说完,他不再给张横反驳或絮叨的机会,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顺儿!你去哪儿?” 张母不知何时已跟了出来,倚在门边,焦急地问。
张顺回头,脸上露出一个让母亲安心的笑容:“母亲,我去寻李俊哥哥。昨日不是跟您提过么?”
张母一听是去寻李俊,知道这是儿子在帮那位周大官人办事,招揽人手,心中那份对“贵人”的感激与对未来的期盼立刻占了上风,连忙道:“哦哦,是去寻李俊啊!那……那你速去,好好说!可不敢耽误了人家周大官人的大事!”
“晓得,母亲放心。” 张顺应了一声,快步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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