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阳寨的晨雾还未散尽,南边驿道便扬起了雪尘。
周猛蹲在屯营门口啃冻硬的炊饼,突然被马蹄声硌了牙——三匹快马破雾而来,当先一人腰间悬着黄帛令旗,在冷风中猎猎翻卷。
他喉头一紧,炊饼掉在雪地上,沾了半块泥。
兵部差官!来者甩镫下马,皮靴碾过周猛的炊饼,屯将周猛接旨!
周猛膝盖一软,跪在雪窝里。
黄帛展开的刹那,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敕令上的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睛:私自聚众、筑墙设防、私设户籍,形同割据,最后那句押解首恶夏启回京问罪,直让他胯下一凉。
周大人?差官的马鞭梢挑了挑他的下巴,怎么,抗旨?
周猛手指抠进雪里,指甲缝渗出血珠。
他想起上月夏启送来的半车盐巴,想起启阳寨墙根飘着的热粥香,更想起上个月巡营时,那些扛着铁锹的百姓看他的眼神——不是看官,是看讨饭的。
可如今这道敕令...他抬头瞥见差官腰间的雁翎刀,刀鞘上还沾着京城的泥,突然打了个寒颤。
卑职领旨。他声音发颤,捧旨的手抖得像筛糠。
聪明。差官甩袖上马,三日后,本差带卫率来提人。马蹄声渐远,周猛盯着掌心的黄帛,忽然被人撞了个踉跄。
周大人这是要发财了?阿秃儿从墙角闪出来,嘴角咧到耳根,刀疤跟着抽动,那姓夏的占了您的地,抢了您的粮,如今总算能踩死他了!他搓着手,目光扫过屯营外那片冒炊烟的寨子,等拆了墙,那些泥砖...够我盖三间大瓦房吧?
周猛猛地甩了甩头,把黄帛塞进怀里:别胡说!可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到底没再呵斥。
此时启阳寨西坡的雪窠里,小石头蜷成个雪球,睫毛上结着冰花。
他看着阿秃儿舔着嘴唇离去,等屯营的门关上,才像条蛇似的滑下山坡。
羊皮护膝磨破了,膝盖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往寨里跑——怀里的黄帛抄本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他趁差官解手时,用炭块拓在草纸上的。
夏启正蹲在灶房看老陶头和泥。
新烧的土灶膛里,松枝噼啪作响,锅里熬着红薯粥,甜香混着松烟味钻进鼻孔。
他拿树枝搅了搅粥,抬头就见小石头撞开柴门,雪地靴上的冰碴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殿下!小石头膝盖一弯,差点栽进粥锅,兵部的敕令...要拿您!他哆哆嗦嗦展开草纸,墨迹在冷风中泛着青。
夏启接过纸页,烛光映得他眼尾发红。
他扫过二字,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几:赵崇安这老匹夫,等我修了城墙、存了粮才动手?他想起前日乌烈看粮堆的眼神,想起刘老汉往工分册上按的红指印,怕我在北境扎了根,拔不出来了。
那怎么办?小石头急得直搓手,周猛那老匹夫肯定要带人来!
慌什么?夏启把草纸往火盆里一丢,火星子炸响,他们要拆墙,我们就先拆。他起身扯下围裙,露出腰间挂着的工分册,明日起,戍卫队脱了皮甲,穿粗布短打去巡寨。
那不是示弱?
示什么弱?夏启抄起火钳拨了拨炭,他们要的是解散民团的名头,我们就给。他转身从木箱里翻出块青石板,老陶头,带工匠连夜刻十块碑,就刻蒙七殿下赐暖屋活命,阖寨感德他指尖敲了敲石板,埋在各户门前三尺地下——真要动起手来,挖出来就是百姓的嘴。
小石头眼睛亮了:殿下是要...让百姓替我们说话?
百姓的嘴最硬,也最软。夏启摸出系统面板,功勋点的数字在眼前跳动。
他点下兑换键,《古代公文格式汇编》和一枚青铜印模地落在案上,印模上的兵部勘合四个字还带着系统的暖光,再给周猛送份兵部回文——就说整改事宜已着人核查,勿要惊扰百姓
这...能唬住他?
他本就怕百姓闹。夏启把印模往小石头手里一塞,你去跟老陈头说,明早把粥锅支在寨门口,多放红薯少放米——要让周猛的兵丁闻见香,看清楚谁在给百姓饭吃。
夜更深了,启阳寨的灯火却一盏盏亮起来。
老陶头带着工匠在磨石坊凿碑,火星子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戍卫队员们把皮甲叠得整整齐齐,粗布短打洗得发白;灶房的大锅里,红薯粥咕嘟咕嘟翻着泡,甜香漫过寨墙,飘向屯营方向。
周猛躲在被窝里数黄帛上的字,突然闻到一阵甜香。
他掀开帘子,就见启阳寨方向飘着白蒙蒙的热气,几个妇人正往陶碗里盛粥,孩子们捧着碗跑得跌跌撞撞,脸上的笑比雪还亮。
他摸了摸怀里的敕令,突然想起上个月自己的兵丁去寨里借粮,被夏启的人用热粥打发时,那孩子捧着碗说的话:周大人的兵,也是要吃饭的呀。
三日后的晨雾里,五十兵丁的马蹄声碾碎了寨外的薄冰。
周猛骑在马上,望着寨墙上空荡荡的炮位,望着戍卫队员们穿着短打扫雪,望着寨门口支起的八口大粥锅——热气里,几个白发老妇正往他的兵丁手里塞碗,碗沿还沾着红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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