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市监”的首次交易,如同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子,在襄邑与周边豪强势力间漾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黑石堡的石彪带着协议与复杂的思绪离去,零星的民间交易却开始涓涓流淌。然而,表面的流通之下,一个更根本、也更严峻的问题,如同潜藏的暗礁,日益凸显——钱,或者说,可持续的财政收入。
盐铁司的账目,经由教导队那两名年轻人的手,被整理成一份虽然粗糙却足够清晰的报告,呈送到了黄巢的案头。孟黑虎带来的私盐贸易利润不菲,但其中大半要用于维系那条脆弱而危险的盐路本身——打点关节,雇佣人手,弥补损失,支付孟黑虎旧部的分成。真正能归入“大将军府”公库的,十不存一。
军屯与民屯尚在投入期,远未到收获之时,每日还要消耗大量口粮。工造司的产出主要用于军备和农具改良,几乎没有盈利。民政司维持着基本的行政运转和救济,更是只出不进。王璠的执法队、尚让的军务司,乃至日渐扩大的教导队,每一天都在消耗着本就捉襟见肘的存粮和物资。
“大将军,”赵璋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他指着账册上刺眼的赤字,“若无新的、稳定的财源,以目前消耗,即便盐路不断,府库也撑不过两月。届时,莫说应付薛崇大军,便是军饷、口粮一旦拖欠,恐生内变啊!”
王璠听得烦躁,嚷道:“那石彪不是要铁要炭吗?多卖些盐给他!还有那些偷偷来换东西的,加价!加他娘的!”
“不可!”赵璋立刻反对,“与黑石堡交易,本为建立信誉,换取急需物资,若骤然加价,无异杀鸡取卵,断送这条来之不易的通道!民间小贸,更是为了稳定民心,岂能肆意盘剥?这与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坐着等死?”王璠瞪眼。
尚让沉吟道:“或许……可效仿唐廷,在襄邑境内征收赋税?如今《垦荒令》、《屯田令》推行,土地渐次厘清,按田亩或丁口征税,或可解一时之需。”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一静。征税,这个字眼对于刚刚以“免赋税”赢得民心的义军来说,太过敏感,甚至可能自毁长城。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沉默的黄巢身上。
黄巢的目光缓缓扫过账册,扫过众人焦虑的面孔。他知道,财政是政权的血液。没有独立、可持续的财源,任何理想和军队都是沙上堡垒。但如何开辟财源,却是一门极其精细的艺术,尤其是在这初创且道义为先的根据地。
“征税,是必然的。”黄巢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让赵璋等人心头一紧,“无财不聚,无财不养。一支军队,一个政权,不可能永远依靠缴获和偶然的交易存活。”
他话锋一转:“但此‘税’,非彼‘税’!唐廷之税,是刮骨吸髓,是竭泽而渔!我等之税,当取之有度,用之有道,更需体现‘均平’之理!”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简陋的襄邑舆图前:“第一,田赋。民屯所产,本为集体劳作,按章程上缴部分入官仓,此乃定例,不必再议。关键在于对民间自有田产及地主田产征税。”
他手指敲击地图:“凡我控制区内,所有田亩,无论归属,重新清丈,划分等级。设定‘起征点’,凡人均田亩低于此数之自耕农、贫农,免征田赋!超出部分,按田地肥瘠、产量高低,征收累进税!田产越多、越肥沃者,税率越高!而对于那些拥有大量田产却坐享其成的地主,其税赋不仅基于田亩,更基于其向佃户收取的地租比例!地租越高,税率越高!”
累进税制!分级征收!重点打击大地主和重租盘剥!
这个闻所未闻的概念,让赵璋等人目瞪口呆,仔细思索后,眼中却渐渐放出光来。这既保证了基本财政收入,又切实保护了底层贫民,更将税收的矛头精准指向了最该承担责任的富有阶层,完全契合“均平富”的理念!
“第二,专营之利。”黄巢继续道,“盐铁司,不仅要打通盐路,更要将盐、铁、以及未来可能掌握的茶、酒等关键物资,逐步纳入官府专营!盐铁司出产的食盐、工造司打造的优质铁器农具,由官府统一定价,专营销售。利润大部归公!同时,严厉稽查、打击私盐、私铁,但需注意方式,初期以疏导、吸纳为主,将私贩逐步纳入管理。”
这是将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和暴利行业控制在自己手中,获取稳定而丰厚的收入。
“第三,工坊之利。”黄巢看向鲁方,“工造司不能只满足于打造军械和农具。要设立专门的‘民用品坊’,利用现有匠人和材料,生产百姓日常生活所需,如铁锅、剪刀、针线、改良织机等等。这些物品,同样由官府定价销售,利润补充财政。”
这是在发展官营手工业,创造价值。
“第四,交易之税。”黄巢最后道,“‘互市监’及未来可能设立的其他官方交易场所,对大宗跨区域交易,征收小额交易税,用于维护市场、保障公平。此税须轻,目的不在敛财,而在规范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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