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路的搏动日渐清晰,虽时有阻滞,却终究将外界的物资与襄邑内部的需求勉强勾连起来。然而,单向的输入如同输血,只能维系生命,无法强健肌体。黄巢深知,若要襄邑真正站稳脚跟,甚至向外辐射影响,必须建立起双向的、可持续的交换体系。交易,不仅是物资的流通,更是影响力与认可度的延伸,是“冲天”理念无声的播种机。
这一日,襄邑城东一处原本废弃的货栈,被悄然清理出来,挂上了“互市监”的简陋木牌。这里,将成为黄巢构想中,内外物资有限度、受监管交换的第一处明面节点。而今天,将迎来它的第一场重要“交易”。
交易的另一方,并非来自遥远的淮北或江南,而是来自襄邑东南百里外,一个名为“黑石堡”的地方。堡主姓石,名敢,祖上曾是边境镇将,如今沦为盘踞一方的土豪,控制着周边几个产铁的村落和小型露天煤窑(此时称石炭),手下有数百庄丁,亦兵亦民,自守有余,扩张不足。他对唐廷同样缺乏忠诚,但对周边任何新兴势力都抱持着警惕与观望。
牵线搭桥的,是孟黑虎。石敢与他曾有私盐交易,算是有几分香火情。在黄巢的授意和孟黑虎的游说下,石敢终于同意,派其子石彪,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型商队,携带部分铁料和石炭作为样品,前来襄邑“看看风向”。
货栈内,气氛微妙。一方是黄巢派出的代表——民政司赵璋、工造司鲁方,以及作为引荐人兼安全保障的盐铁司孟黑虎。另一方,则是石彪及其几名孔武有力的随从。石彪年约二十七八,与其父一样身材魁梧,面庞粗豪,眼神却透着商贾般的精明,他打量着略显寒酸但整洁的货栈,以及对面气质迥异的三人,心中暗自盘算。
“石少堡主远道而来,辛苦。”赵璋作为文官代表,率先拱手,态度不卑不亢,“我冲天大将军素闻黑石堡石料、铁材精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指了指对方带来的样品。
石彪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赵先生客气!黄大将军横扫襄邑,阵斩李贽,威名播于四方,家父亦是久仰!此番派某前来,一是为旧日情谊(看了一眼孟黑虎),二也是想看看,襄邑如今,究竟需要些什么,又能拿出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来换?”他话里话外,试探之意明显。
鲁方此时上前,他话不多,直接拿起一块黑石堡带来的生铁锭,用手指弹了弹,又仔细看了看断口,点点头:“含硫略高,杂质不少,但底子尚可,比市面上寻常货色强些。若经我工造司二次精炼,可得良铁。”他又指了指那些乌黑的石炭块,“此物燃烧甚旺,用于冶铁,或比木炭更佳。”
石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匠人头目眼光如此毒辣,一语道破他货物的优劣。“鲁师傅好眼力!不知襄邑工造司,又能拿出何物交换?总不会是用那些……军械吧?”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私贩军械是重罪,但也是暴利。
“军械乃自保之物,非交易之品。”赵璋微笑着接过话头,示意手下抬上几个木箱打开,“我襄邑可交易之物,在此。”
箱中之物,让石彪等人瞪大了眼睛。一箱是白花花的、颗粒均匀的食盐——这正是襄邑目前最硬的通货;一箱是各种式样新颖、看起来颇为坚固实用的铁制农具,锄头、镰刀、犁铧皆有,明显比民间常见的粗笨家伙精致许多;还有一箱,则是几匹色泽均匀、质地厚实的麻布和葛布,以及一些做工扎实的草鞋、蓑衣。
“盐,乃海盐,品质上乘。”赵璋介绍道,“农具,乃我工造司精心打造,省力耐用。布匹鞋履,乃民屯妇女劳作所得,虽不华美,却胜在结实。”
石彪拿起一把锄头,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看了看锻造的纹路和开刃的角度,眼中流露出商人见到好货时的光芒。黑石堡不缺铁,但缺乏好的铁匠和稳定的盐源,更缺乏这些贴近民生的实用之物。尤其是那盐和改良农具,对他巩固自家庄园、吸引流民开荒大有裨益。
“如何交换?”石彪直截了当地问。
接下来,便是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赵璋代表襄邑,既要换取急需的铁和燃料,又要顾及自身物资的有限,还要考虑不能将价格压得太低损害生产者(工造司、民屯)的积极性。石彪则力求用最少的铁炭,换取最多的盐和农具。
孟黑虎在一旁偶尔插话,用他的江湖经验打着圆场,也确保交易不偏离盐铁司的利益范围。鲁方则更关注铁料和石炭的具体品质与运输细节。
最终,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磋商,双方达成了初步协议:襄邑以一定比例的食盐、农具和布匹,交换黑石堡的生铁锭、粗铁料和石炭。具体交换比例、运输方式、交货时间地点等细节,还需进一步敲定。但一个基于各取所需的交易框架,已然建立。
“少堡主,”交易大致谈妥,气氛缓和,赵璋看似随意地提起,“听闻黑石堡左近,亦有百姓生活困苦,赋役沉重?我冲天大将军有言,‘均平富,等贵贱’,非止于襄邑一地。若黑石堡百姓有所需,我襄邑之粮种、农技,甚至这借贷之法,未必不能惠及邻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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