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食品厂那天,雪停了,路面却结了层薄冰,像铺了层碎玻璃。陆劲洲把拖拉机开得极慢,车轮碾过冰碴,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响,生怕打滑。苏念棠坐在副驾上,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里面是缩小版的风车模型,还有一包刚熏好的豆腐干样品,用新油纸包得整整齐齐。
“讲稿都记熟了?”她侧头问。
“嗯。”陆劲洲目光紧盯着路面,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就是有些专业术语,怕他们听不明白。”
“听不懂就用大白话讲。”苏念棠笑着说,“像你跟我解释的时候那样,用自行车、磨盘打比方,大家一听就懂。”
陆劲洲点点头,没再说话。但苏念棠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悄悄收紧了些——这个平时沉稳得像山的男人,面对一群技术员,其实也会紧张。
食品厂在县城东郊,红砖围墙圈出一大片厂区,门口挂着“县国营食品厂”的木牌。门卫看了公社开的介绍信,指了指技术科的方向:“二楼最里头那间,小刘同志早跟我们打过招呼了。”
厂区里弥漫着豆制品的清香,混着蒸汽的潮湿气息。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推着小车来来往往,车上的竹筐里装着豆腐、豆干,热气腾腾的。苏念棠跟在陆劲洲身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就是国营厂的规模,是红星大队未来努力的方向。
技术科二楼的楼梯口,小刘已经等着了,看见他们连忙迎上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张科长和赵师傅都在会议室等着呢,还有几个技术科的同事,也想听听风车的事。”
会议室不大,一张长条木桌,十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安全生产”“质量第一”的红色标语。除了张科长和赵师傅,还有五六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手里都拿着笔记本,一看就是做足了准备。
陆劲洲把布包放在桌上,小心地揭开麻布——缩小版的风车模型露了出来,木质框架,金属叶片,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小刘赶紧帮忙插上电源:“这模型是陆同志特意改的电动款,方便演示。”
按下开关,叶片“嗡嗡”转动,飞轮慢慢加速,小磨盘跟着匀速旋转,连豆浆流出的细管都做得惟妙惟肖。
“各位领导、同志,”陆劲洲走到桌前,声音比平时稍高些,开场白很实在,“这是我们红星大队改良的风车,主要用来磨豆子。今天我主要讲三个部分:风车的工作原理、实际应用数据,还有可能的技术改进方向。”
他没拿讲稿,直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示意图,从叶片受风的角度,到传动装置的咬合,再到飞轮如何储能,一笔一划都很清晰。语言朴实,没有空话,讲到关键处还会停下来问:“这部分可能有点绕,大家有疑问随时提。”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率先举手:“陆同志,你刚才说飞轮储存的能量能补偿风速变化,那这个补偿能持续多久?”
“得看风速变化的幅度。”陆劲洲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是微风转中风,飞轮的储能能让磨盘多转十分钟左右;要是风完全停了,最多维持两三分钟。”
“那实际用的时候,这点时间够吗?”另一个技术员追问。
“够。”陆劲洲语气肯定,“农村磨豆腐不是连续作业,磨完一锅要换豆子、接豆浆,正好能利用这些间隙,不耽误事。”
张科长坐在桌尾,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偶尔抬头看一眼模型,轻轻点头。赵师傅则凑到模型前,手指轻轻碰了碰传动齿轮:“这个齿轮,是从旧自行车上拆的吧?”
“对。”陆劲洲坦诚道,“大部分材料都是废旧零件改的,成本低,农村也容易推广。”
“这个思路好!”赵师傅眼睛一亮,转头对其他技术员说,“咱们厂有些老旧设备,也别一味想着申请新的,试试改造,说不定能省不少钱。”
接下来讲实际应用数据时,陆劲洲报出的数字格外具体:风车造价十八块五,日均磨豆量三十斤,出浆率比传统驴拉磨高百分之八,每月能省六斤豆子……每个数据都有来源,是他连续三个月记录的结果。苏念棠适时补充:“这些数据都是平均值,误差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内,绝对真实。”
“数据很扎实,不是瞎编的。”张科长放下笔,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可,“不过,要是把这个技术用到我们厂,规模得放大不少。你们有没有想过,放大版的风车该怎么设计?”
这个问题陆劲洲早有准备,他从布包里拿出几张图纸,铺在桌上:“我们设计了三种方案,小型的适合家庭作坊,中型的能满足生产队需求,大型的可以供小型工厂用。这张就是大型方案的图纸,标注了部件尺寸和材料要求。”
图纸画得细致,连齿轮的齿数、叶片的弧度都标得清清楚楚。一个技术员凑近看了半天,惊讶地说:“陆同志,你这图画得够专业啊!学过机械制图?”
“在部队的时候,跟着机械连的战友学过一点。”陆劲洲说得很简短,没多提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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